随笔
2009-02-03
飞翔的馄饨
洪玲
我一直不喜欢菜肉馄饨,总觉得它们很粗,皮是厚而硬的,馅也是粗的颗粒,嚼在嘴里喀啦响,个头又大。我认识一个朋友,是温州人,认定温州馄饨是天下最美味的吃食,他带着我吃过几次,我把汤滗着喝干了,馄饨沉在碗底,像卧着一只只的白兔子。
我家的馄饨比较小,去市场买馄饨皮的时候,一定指名要小而薄的那一种,拿回家之后,便开始剁肉做馅儿。以前肉摊没有绞肉机,我喜欢听见砧板上菜刀上上下下的剁肉声音,那种韵律中有着欢庆的意味,剁到碎肉发黏了,再加进葱末,或者是韭黄,一齐剁得细碎,用调料拌香了。将一张张馄饨皮摊整齐,把馅料放在四方面皮的中央,对角包住馅料折成三角形,左右两边像细长的翅膀尖,用一点凉水沾着其中一根翅膀,将另一边交迭黏住,就成了。从来我捏不成水饺的荷叶边,却可以轻易做成一只只馄饨。
我看过外面店里的馄饨,店家用竹片抹一层薄薄的肉末,便迅捷地裹出一只馄饨,我算过,通共三秒,一只馄饨。我看着那样的神乎其技,几乎呆了,等候已久的公交车从我面前经过,我却浑然未觉。可是,要吃馄饨,还是爱吃家里包的。这种薄皮馄饨不能久煮,要煮得将化未化,呈现出晶莹的剔透感,一口咬下去,丰润的汁液迸出来,齿颊溢香。
那时候家里有个常常往来的亲戚,我们小孩子喊做伯母的,她也有很好的手艺,能包菜肉馄饨。她特别瞧不上我家的小馄饨,而我还懵懂无知,热烈地拉着她说:“来吃馄饨,很好吃的馄饨呀。”她斜着眼瞄着一桌馄饨,颇为嫌弃地说:“那有什么好吃的呢?你们家就爱吃鼻涕馄饨。”我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那一整天,过度敏感的我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因为我头一次意识到,人会不为什么原因地伤害另一个人。
后来,去那位伯母家,她包了菜肉馄饨给我们吃,大家都吃得很起劲,而我吃得很少,胃里鼓得胀胀地,什么也吃不下,像是噎了太多东西,无法化解。我进入难堪的少女时代,什么都不如意,我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是鼻涕馄饨。
好几年之后,母亲的一位好友来家里做客,我们叫她阿姨,她笑起来有个美丽的酒窝,她又爱笑。那天家里包馄饨,阿姨一旁帮忙,我们都围在桌旁,母亲忽然说:“你尝尝我们家的鼻涕馄饨。”我一时诧异,原来,母亲一直都听见的。阿姨摇摇头说:“我们管这种馄饨叫做云雀馄饨。”“云雀?”我脱口而出。“嗯。飞在天上的那种小云雀,体态又美,声音又好听。”阿姨满心喜悦地说。
她一定不知道,云雀馄饨释放了被忧郁囚禁的我,使我相信自己展翅便可以高飞。
买单
青丝
“买单”是一个改革开放后出现的新名词。曾几何时,到餐厅里吃饭,客人招呼服务员“买单”之声不绝于耳。实际上,“买单”由粤语“埋单”演化而来,两者的发音相近,本意却相去甚远。在港澳文化的带动下,粤语也曾是流行坐标之一,于是听音辨意,“埋单”也就成为了“买单”。不过总的来说,在食毕结账这样的大环境下,两者混用,并没有任何歧义。
如果是从行为意义上解释,“买单”与“埋单”倒是有着显著的区别。过去有一幕很常见的场景:某一桌的客人酒足饭饱之后,一边剔着牙,一手高举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来回地挥舞,并且用大嗓门朝服务员喊:“买单!”而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受一位台胞宴请,大家吃饱之后,结完账,台胞又悄悄在汤碗下面塞了一百块钱,作为服务员的小费。见我们不解,台胞笑着解释说:“她们的工作很辛苦,要尊重她们的劳动。”这可视为“埋单”一词的最好注脚。
餐厅里,还有一幕很常见的景象:筵席将散,一个神色茫然的服务员手捧托盘,不知道该把账单递给谁。这时,仿佛是听到了事先约好的暗号,会有数人同时做出掏钱包的动作,并且一致在嘴里不停地念叨:“不要和我争,我来!我来!”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无法与话语形成同步,第一个做动作的人,往往也是最后一个掏出钱包来的人。于是,总会有一些欠缺表演天赋、在慢动作比赛中失败的人,为了周全脸面,乖乖地把钱交给了服务员。一直到服务员拿钱走远,这边厢依然有人在面红耳赤地埋怨:“你怎么连一点面子也不给?说好了由我付钱的。你这样做是看不起我⋯⋯”
另一种买单的境界是身上不带钱。当账单递到面前的时候,装模作样在身上摸一摸,然后满脸歉意地表示,自己忘了带钱,于是账单也就会顺延递向周边的座客。据罗家英说,周星驰就是个中高手。每次拍戏,与剧组中人聚餐,周星驰从来都是身上不带钱,最后结账的都是他人。后来众人恼了,串通了整治他。一次聚餐,大家吃饱后都托词有事要先行离开,留下周星驰一人。最后身上无钱的周星驰,不得不打电话让家人拿钱来结账,才算是解了窘境。
如今,有一部分人认为“买单”带有几许矫情和做作的味道,故而又开始返朴归真,重新使用“结账”这个被抛弃已久的词汇。看来,任何流行事物都只能是在小众文化的环境下,才具有时髦的意味,一旦被大量复制,也就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同事三分亲
亦桑
俗话有,说曹操,曹操到。放在我们公司的语境则是,说曹操,曹操夫人到。这是我多年深耕公司文化得出的结论,也是我还是新人时身体力行的糗事。
话说当年我自诩性情中人,一次会议结束后,对另一部门男同事一味推卸责任颇为鄙视,回办公室后仍然义愤填膺。然而我就像一只停留在半空中打错招呼的尴尬的手,争取部门权益的激昂斗志没有得到半个人的呼应。转身坐下才看到MSN上橙色一片,所有善良的同事都在跟我传递同一个信息:那个某男是我们部门小吴的老公。我顿时海啸汗,恨不得时光倒流70年。
从此之后,我告别很傻很天真,任何事情都要先搞清楚当事人方圆三里的感情关系,因为这个两千多员工的林子里,什么关系的鸟都有。
公司高速运转,加班是家常便饭,而且员工多是理科男生,毕业之后就为公司贡献青春,生活圈子狭窄,很少有机会在社会的大染缸里去撒网捕爱。每次HR去巡回校园招聘,都带着“务必多招几个漂亮MM”的全员期盼出发,然而理工科院校的MM,还是PPMM,是多稀缺的资源,如果哪一年的招聘专员招聘到几个高素质女员工,简直可以作为年年称道的工作业绩。而一旦这样的MM出现又被八卦出没有男朋友,那她身边的人必定有人抢先划地为王,以兄弟情谊先截断其他追求者的道路。因此,部门结婚的先后顺序,通常是按职位高低排列的。
与此对应的则是日久生情型。很多人也许对新晋的同事没有兴趣,怀着“总会遇到更好的下一个”的心理,然而一年又一年,无论公司内外都久无收获,心灰意冷之际,惊觉原来身边这个同事也还不错,大家知己知彼很多年,风险降低,不如就拉埋天窗。
就这样,暧昧的办公室恋情升华成名正言顺的办公室婚姻,也算为社会稳定做贡献。
还有一种方式则充分体现了公司的员工关怀:您家有赋闲妻子,请到我公司来;您家有刚毕业的小妹,请到我公司来。这未必不是好事。曾有个部门经理太太就告诉我,为了不给老公脸上抹黑,那可是要抱着如履薄冰的态度好好工作,并且避免得罪任何人。
如果大家都抱着如许心态,同事三分亲可算是企业前进的动力。在这种企业文化下,那些嚼舌头的人便也会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张三被骂了,无数个张三家属站起来。
然而,在这个裁员成为业界时尚的寒冬,我们突然发现,作为被裁先锋的部门助理、秘书等职位,有2/3强都是部门经理或主管的老婆大人。裁,还是不裁,成为本年度公司员工第一大心照不宣的八卦问号。
小资和大资
上上签
我的一个朋友很小资。在我的词典里,小资是生活品位和精神追求的代名词。所以对于这位小资朋友,我总是很钦佩很崇拜。虽然和她在一起很有压力,有时甚至会无地自容,但本着提高自己的宗旨,我还是常常给她打电话:“有空一起吃饭吗?你选地方,我请客!”
她总是会找到一些味如嚼蜡的餐馆,可是GOOGLE一下,却赫然名列本城十大小资圣地,让我平生有眼不识泰山之感;她带我去本城最高档的商场里最便宜的一家西餐厅,我点了一份螺丝面,像外国人使筷子一样,生涩地用叉子翻动着一盘面疙瘩,终于忍无可忍,问她:“为什么螺丝面里半天找不到一颗螺蛳?”她顿时气结——螺丝面是指面的形状;她带我去吃港式甜品,order的时候英文甜品名信口开来,我学她,我说我要一份coca cola,却画虎不成反类犬,原来在小资界,那咳嗽药水依然延用其中文名“可乐”。
一见到她,我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黄土里,只配穿红棉袄、捧一盆饺子站到村口装章子怡。我说什么也是一个写字的,却写不过从事公关行业、靠脸靠嘴不靠手吃饭的她。她信手写出“洗完澡,涂擦乳液,看亦舒,忽觉悲伤”这样的佳句。我将此句式视为小资体的词牌格,也想琢磨着填一首,最后却只能填出“火车上,喝王老吉,看晚报,忽觉老土”这样的庸词。
有好些年,小资大行其道。可后来,由于像我这样根基差、底子薄,怎么努力都不成气候的人太多,争相一倒戈,小资就渐渐势微了。有一次看冯小刚和王中军的访谈,那两人自言时常“飞出国,逛文化名胜,看画展,倍儿有品位”,主持人说他们挺小资的,他们马上撇清自己“应该算是大资了吧”!
我分析其间的大小之别,一个是指资格的老嫩,同时也有可能指心理年龄。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忧郁地煮意面应该只属于年轻单身男孩吧?所以每次我看小资界泰斗村上春树的书,都必须喝醉生忘死酒——忘了这个小资老男孩和我白发苍苍的老父同龄吧!到了一定年纪,做不成大资,还不如像我老父一样做无产阶级,感觉更自然一些。所以小资大资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
说到钱,我不由为我那位小资女友担起心来。像她这样花费无度、不善理财、耽于享受的日子再过几年,资格上不去,钱也攒不下,情怀渐觉成衰晚,做不成大资,只能将就做小资界的“阿姐”“师太”“前辈”⋯⋯
我家老父问我为何紧锁愁眉,我说我在想小资的出路。老父问我什么是小资,我简短总结,就是小资产阶级。老父说,小资产阶级的出路,当然是无产阶级了——我猛拍大腿,勤读马列的人,思路就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