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处的守望
2009-01-29毕志娟李大恒
毕志娟 李大恒
摘 要: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女性文学创作拥有着独立的话语姿态,在其繁复的文本实践中,女性作家努力营造着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林白和陈染就是其中不容忽视的两位重要作家。她们的创作力图通过私密的话语空间展示独特的女性生命意识,并且借重女性之躯这一话语场所,从身体层面对男性话语的封锁进行突围。
关键词:林白 陈染 女性意识 身体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著作《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写道:“女人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1],“一间自己的屋子”即代表女性写作的独立姿态以及文本所体现的女性主体意识。对于新时期以来的中国女性文学创作而言,是20世纪90年代以陈染、林白等人为代表的女性作家开启了对这种女性姿态和意识的个性化的阐述。而今,在经历了21世纪初“美女写作”和“80后”女性写作者掀起的喧嚣和躁动之后,重新审视并深入90年代的中国女性作家“自己的房间”,可以发现她们借重“女性之躯”的话语场所在文本中展开了历史与未来、现实与理想、个人与性别群体的多重层次交流,构建独特的文化想象,在虚构中建立真实的女性经验世界。所有这些尝试与努力,让我们看到了90年代女性作家突围式话语姿态的可贵及其意义所在。
一、躯体的典出——“以血代墨”的女性写作
几千年来女性都是“历史的盲点”,是没有言说的沉默群体,尤其是性的压迫带给女性无言而又刻骨的伤痛,在身体被压制的同时,她们的呼吸和言论也随之被压制了,作为被观望的群体,女性被推到客体的位置上。
历史上强化女性的客体性质最见成效的手段就是审美,在审美活动中,将女性对象为“美人”,这样一来,女性的身体就成了被观赏的对象,而丧失了自身的独立性。[2]时至20世纪90年代,社会处在中心价值裂析为多元价值的时代文化语境之中。社会的转型,价值的多元化趋向,冲击着每一个现代人脆弱的神经,精神的无所依附,在现实面前的艰难抉择成为人们所无法逃离的困境。对于女性而言,这时代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主导话语空无、缺席,无疑为她们寻找自我、发现自我和建立女性话语提供了机遇。女性作家如果要在文本中发掘自觉的女性主体意识,首先就要从男权话语中解放出来,夺取话语的主动权,这就要求女性作家探索不同于传统话语叙事的突破口。面对变幻莫测的外部世界和迷茫困惑的内心世界,作家如何寻找到一个支点传达她们的所思所想就变为一个关键的问题。
“自我关照”是缓解女性审美主体两难的一个最便达的方式,它将主客体融入一炉,女性就是美的创造者,又是美的载体。正如大多数女权评论者指出的那样,女性要关照自己,首先不能回避的是自己的身体以及最真实的生理体验。90年代的女性作家据此寻觅到了一个独特的话语场所——女性之躯。女性作家借重女性之躯这一话语场所,从身体层面对男性话语的封锁进行突围,挑战“菲勒斯”中心。纵观90年代女性作家的小说创作,文本大都以身体与性作为主要载体,借以传达她们真切而独特的女性生命经验,然而由于作家的气质与写作手法的迥异,由身体与性构成的表象世界以及由此生发的艺术想象也各具风格。对于林白来说,执着书写女性隐秘的爱欲是她写作的重心所在。在林白的每一篇小说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女主人公,她们遗世孤立,拒绝与男性交往,封闭在自我的空间里孤芳自赏。在这样的情境下,身体无疑成为她们进入内心,安抚灵魂的唯一通道,身体的意义在女性的成长历程中被极大的突显出来。一直以来,我们所谓的真实不过是历史与文化沉淀到我们身上的表象,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女性群体被外在的真实所笼罩,而内在的真实却被强制的压抑与掩盖了。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身体成为了唯一的真实,在身体那里,作家们找到了认识自我、探究生命意义的途径,创作灵感自此便一发而不可收,在林白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里女性身体的意义就得到了最佳的演绎:
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
从这段话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由小说主人公即“本我”构筑起来的一个封闭而感性的女性世界。小说主人公多米在童年时代就有了对身体的一种热望,她从很早就开始了对自己的凝视与抚摸,在多米漫长的生命里蚊帐成为她隐秘世界的一道屏障。西蒙娜 ·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有这样的论述:“女人从小就将她自己分成两个自我,她能自己满足欲望和需要。她所受的教育使她认识自己的身体,在发育期间,她会以一种情人的眼光默默注视自己,感觉她的身体是被需要的。”[3]身体以启蒙者的姿态占据了多米漫长的童年岁月,在多米以后的人生中,她的身体记录着她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成年时对性欲的好奇还是后来对爱的追求,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在小说结尾多米嫁给了一个老头,这一“辉煌的逃离之地”宣告了她孤独旅程的终结,而这种逃离是多么让人心酸,这种归宿又是多么令人无奈啊!
二、无处告别——女性生存境遇的诗意关照
相较于林白的感觉化叙事,陈染更注重思考式的写作体验。陈染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与生存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们是活得“太清醒”的一群,然而她们又没有勇气与这个世界决绝的告别,她们只有在尴尬与无奈中找寻那仅存的生命意义。在这个充满谎言与欺骗的世界里,在爱与亲情都缺失的感情生活中,她们无所寄托,似乎只有身体不会背叛,也只有身体能告诉她们什么才是真实。在陈染的《与往事干杯》中历史的悲剧和现实的阴影笼罩着童年时代的肖蒙,童年时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忧郁、多思,瘦弱而且胆怯。她的童年没有家庭的庇护,记忆里只有尼姑庵阴冷灰暗的天空,那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悲凉与压抑。家庭的破裂使她无法体会亲情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对于父亲的恐惧。在阴森恐怖的尼姑庵,精神上沉郁失落的肖蒙却迎来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春天,在尼姑庵,她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身体:“她躺在被汗水浸湿的床上,拿着一面镜子对照着妇科书认识自己。镜子上上下下移动,她的手指在身体上代表着另外一只手。”而她的男邻居,一个中年男人彻底改变了肖蒙的生活轨道,使她从少女变成一个女人……在今后离开尼姑庵的岁月里,肖蒙不断的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那里有着她对身体最纯美的记忆,还有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男性的身影。过去的一切如影随形的困扰着肖蒙的生活,尽力的遗忘也许正代表着从来不曾忘记。当岁月冲淡着过去的影像的时候肖蒙生命中出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男人,他是来自异国他乡的老巴,在这个青年身上她看不到沉重历史的影子,因此也就不必承载那久远的回忆,她的身体在这里得到放松。然而最后当她发现中年男子和老巴有着血缘关系的时候,她被彻底的打垮了,原本渐渐遗忘的岁月又命定般的复现,并且因为逝于华年的老巴使这段回忆和现实都变得沉重不堪,身体的疼痛或许可以缓解,但精神上的痛苦却愈演愈烈。《与往事干杯》恰恰表现了肖蒙无法逃离的挣扎与悲哀,小说结尾的“我笑了,这就对了,世界因此而正常,因此而继续”的叙述让人倍感凄凉,也许她从此将要孤独的面对将来的一切,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有的论者认为女性作家的身体写作,执迷于女性躯体的描写,没有精神层面的开掘,是狭隘的写作方式,关于这点笔者不敢苟同。女性要写自己,就要先倾听自己的身体,20世纪80年代的女性文学带给我们更多的是有关人性的思考,女性之为人所应有的权利,女性独特的生理和生命经验却让我们无从体会和挖掘,而90年代的女性作家,从女性身体上展开自己的艺术想象,不仅开拓了女性文学创作的空间,而且从本真的生命体出发去领悟女性生命的质地,女性之躯就是她们的家园。
埃莱纳·西苏在《美杜沙的笑声》中写道:“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文本……通过写她自己,女性将返回自己的身体,这身体曾经被从她身上收缴去,而且更糟的是这身体曾经被变成供陈列的神秘怪异的病态或死亡的陌生形象,这身体常常成了她被压制的原因和场所。”[4]总之,90年代的女性文本让我们看到了女性身体的复归,它从远处回来了,从外面回来了,从文化的彼岸回来了,从男人们拼命压抑并尽力让女性忘却个体的岁月中走出来了。它在女性独立的声音里沸腾起来!
注释:
[1][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王还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页。
[2]叶舒宪:《性别诗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46页。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18页。
[4]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93页。
参考文献:
[1]张沛.隐喻的生命[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徐小斌.逃离意识与我的创作[J].当代作家评论,1996,(6).
[3]谢有顺.羽蛇的内心生活[J].当代作家评论,1999,(1).
[4]孟繁华.逃离意识与女性宿命——徐小斌九十年代的小说创作[J].当代作家评论,1996,(6).
(毕志娟,李大恒 山东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科学系 25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