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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生命:论沈从文创作主题

2009-01-29明洪慧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8期
关键词:自由沈从文

摘 要:沈从文把“生命”作为人生世界的核心,信仰生命、探索生命是其创作的基本主题。为此沈从文对生命的不同形式进行探寻,从而昭示生命的本质。本文把沈从文小说的主题按原始自由的生命形态、自在蒙昧的生命形态、自主自为的生命形态进行分类,并对其生命形态进行分析。

关键词:沈从文 生命形态 自由 自在 自为

沈从文说:“我是一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1]作为京派小说的领衔者,沈从文独树一帜,在具有原始古朴的文化图景中,发现了质朴、健壮的生命,因而他观察生命的形态,把握生命的内涵,始终把探索生命作为创作的永恒主题。“沈从文从20世纪初叶到抗战时期湘西社会的历史演变中,提取了原始自由、自在蒙昧、自主自为这三种基本的生命形态。”[2]

一、原始自由的生命形态

这种生命形态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契合。《阿黑小史》中的阿黑,生长在闭塞、偏僻的湘西山村,这种原始性的生活环境决定了生活在这里的乡下女人生活平凡、行为简朴、思想单纯。因此,阿黑的姐姐式的要强,对五明亲昵的打骂、爱怜、退让而表现出的女性温柔,一切都是情之所至,没有一点造作的矫情和虚伪。在阿黑身上,我们感受到一种单纯、朴野、浪漫的美。

生命具有自然性,是人性的自然张扬,是强健生命力的健康发展。《雨后》对两性纯洁自然的情爱的描写,是作者谱写的又一首生命之歌。雨后天朗山清,“听一切大小虫子的鸣叫,听晾干了翅膀的蚱蜢各处飞,听树叶上的雨点向地下跳跃……”[3]在大楠树下以桐木叶铺就的地上,主人公阿姐与四狗,在充满诗情画意的环境下幽会。阿姐这一女性形象,表现了湘西少数民族青年的原始浪漫,质朴和野性的生命力的回归。

生命的意义还在于对爱与美的追求。《龙朱》中黄牛寨寨主三女儿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平时气宇轩昂的龙朱,看日头不眨眼睛,看老虎也不动心,只略微把目光与女人清冷的目光相遇,却忽然觉得全身缩小到可笑的情形中了”[4]。龙朱是美的典范、美的化身,是人们心中的“美神”。每个人在龙朱面前都自惭形秽。然而这个青年王子却屈服在寨主公主的面前,可见寨主公主惊世骇俗的美。从她与矮奴和龙朱的对歌,还可以看出她聪慧贤能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她敢于爱别人不敢爱、不能爱的“美神”龙朱。因为,“爱情是超越一切的事”。这种对爱和美的大胆追求,是生命意义的体现,无爱的生命是孤寂的,缺乏对美的追求,生命更是贫乏丑陋的,与其说龙朱与寨主公主之间是爱情的角逐,不如说是对超越金钱、功利的神圣美的追求。

生命在爱与死中得到弘扬。《月下小景》中女主人公和傩佑,生活在“傍了××省边境由南而北的横断山脉长岭脚下,有一些为人类所疏忽,历史所遗忘的残余种族聚集的山寨”[5]。在这些原始的山寨中,有一个魔鬼般的习俗,男子不能与处女结婚。第一个男子若得到女人的贞洁,就永远不能得到她的爱情,否则女子将受到沉潭或抛天坑处罚。为了追求圣洁的爱情,女孩和傩佑选择了死,“真的生存意义却结束在死亡。”女孩坚信死后可永远获得纯洁炽热的爱情,面对死亡,女孩是那么从容、快乐,“两人快乐地咽下了那点同命的药,微笑着,睡在业已枯萎的野花铺就的石床上,等待药力发作。”[6]他们一起走向一个不再回来的地方旅行,没有一种爱而不得的悲悲戚戚,没有一种爱而受阻的忧郁缠绵,这里的死是另一种“生”的开始,是一种坚强生命意志的体现。

在这种原始自由的生命状态下,人的自然交往、爱情、婚姻及两性关系具有较充分的自由,作品中的青年男女爱得真挚热烈、活泼,跃动着原始的生命活力,是非爱憎不为金钱所左右。沈从文还强调了这种生命形式赖以存在的社会环境的原始封闭性,在这里,没有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影响,甚至封建宗法关系也还没有生根。随着“改土归流”的完成和封建宗法关系向湘西渗透,特别是20世纪30年代“现代文明”的入侵,大多数“乡下人”已经置身于逐渐巩固起来的宗法关系——一种人身依附关系中,如童养媳制、卖淫制等,他们虽然保留了与原始生命形态的历史联结,但缺乏对命运的自主自为的把握,处在自在蒙昧的生命形态之中。

二、自在蒙昧的生命形态

处在自在蒙昧的生命形态下的自然人,被剥夺了人生自由,不得不接受悲惨的人生命运。更可悲的是他们的理性世界还处于蒙昧状态,对自身的悲剧命运浑然不觉,缺乏对自身命运自主自为的把握。但是他们纯朴、热情、善良,对爱的憧憬、渴望,对自由的向往,仍闪耀着如烛如金的生命之光。毫无疑问,作为“边城之子”的沈从文对湘西、对生活在这块热土上的普通生命,有着真挚的赤子感情,“对于农人和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这点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随处都可以看出”,这种“温爱”浓烈如酒,成为沈从文一生剪不断、理还乱的“湘西情结”。“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看到石滩上拉船人的姿势,我皆异常感动且异常爱他们。”[7]贵生们的忠厚纯朴,柏子们的野性健壮,吊脚楼上娼妇们的多情重义,水手们赤条条跃进冰冷河水时的勇敢无畏,满河飘荡的浑厚橹歌,乡下人粗野的笑骂,河街码头上的杂乱肮脏,都使沈从文感到熟悉、亲切、可爱。从他们自由自在地挥洒生命欲望、自足自乐地经历日月轮回的单纯生活里,沈从文也确实发现了一份生命纯朴的“美”,“他们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担负了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却从不逃避为了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在他们生活爱憎得失里,也依然摊派了哭、笑、吃、喝。对于寒暑的来临,他们便比其他世界上人感到四时交替的严肃。”[8]甚至他们对死亡的那种豁达、从容或者说麻木,都使沈从文对生命多了一份更深的理解。在《知识》中,农夫刘冬福在劳作时被毒蛇咬死了,做父亲的“竟像看水鸭子打架,事不干己,满不在乎”[9];死者的母亲、姐姐“听完了这消息时,颜色不变,神气自如”;死者的弟弟竟抱怨死者“打破了”他们的计划。在《山道中》,老人相依为命的妻子死了,他却平静地为客人烧水做饭,闲谈聊天。生命来自自然,当然要回到自然中去,生死交给天。对他们这种朴素的生命观的认同,却让沈从文感到惆怅。所以他一方面觉得他们的“欲望同悲哀都十分神圣”,一方面又禁不住觉得“他们生活的单纯,使我永远有点忧郁。我同他们那么‘熟——一个中国人对他们发生特别兴味,我以为我可以算第一位!但同时我又与他们那么‘陌生,永远无法同他们过日子,真古怪。”

三、自主自为的生命形态

自主自为,即人类个体具有认识自我的理性,不在生活中迷失自我,又能摆脱环境的依附,取得人生的独立和自由,并进而实现自我存在的价值。这是一种较高层次的生命形式。

沈从文绝不只是个浪漫传奇故事的讲述者或乡土田园梦幻的编织者,他也注重从现实中捕捉那些不在“生活”中迷失自我,能够挣脱环境左右,并将自我价值的实现与民族乃至人类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生活在任何困难情形下,总永远不气馁,且在各种方式下,时时刻刻都能把自己一点力量,粘附到整个民族向上努力中”的生命的理想形态——自觉生命。《薄寒》中的“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学教员,对那群“微温,多礼貌,整洁”但“全是与热情远离的”状如阉鸡的男人从心里反感和厌恶,她感到了“生活”的窒息。当偶遇一个年轻军官时,她决然地说:“我就是我”,接受了他卤莽的拥抱。在《如蕤》中,如蕤是一个出身高贵、“品学粹美”、“为上帝特别关切的女孩子”,她渴望爱,但不希望爱她的男子因了她的家庭、学识、美貌而变成驯从的奴隶、摇尾乞怜的“狗”,“她希望的正是永远皆不动摇的大树,在她面前昂然的立定,不至于为她那点美丽所征服。”[10]在《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女角萝既不为“剧艺运动著名的人物”士平导演的大名所折服,也不为男角陈白的美貌而倾心,更不理会琐碎忧郁的周姓学生,连舅父的“理智安排”也不考虑,却爱上了“一个莽汉”……无论是如蕤还是萝,她们都讨厌那种“贪得而自私,有个华美外表,比蝗虫更多一种自足的高贵”的都市知识者。她们渴望生命的雄强、野性、爱的平等和相互的自尊自重,努力冲决“生活”的庸俗和猥琐所编织的罗网,争取一种充满神性的理想的人生形态——“生命”。

自我意识的确立和独立人格的追求,是生命的理想形态,如果把自我价值的实现和国家、民族、人类的进步结合在一起,则升华为了更为庄严的生命形态。《大小阮》中的小阮,为了“高尚理想”出生人死,最后,因组织唐山矿工大罢工被捕入狱,死在狱中;《菜园》中的新婚夫妇,因了加入XX党而喋血刑场;《过岭者》中负责交通的通信队员们,英勇无畏,信仰坚定,“倒下的,完事了,听他腐烂得了,活着的,好歹总还得硬朗结实的活下去!”《早上——一堆土一个兵》中那个无名老兵,尽管他普通得像一把黄土,却有着朴素而强烈的爱国情怀和民族意识:“毛子来了,占去咱们的土地,……读书人不怕丢丑我怕丢丑。”他不怕死,有自己的生死观和价值观。因为他知道,把生死交给了国家、民族,即使牺牲了,也有人会说:“老同志不瘪,争一口气,他死了,他硬朗,他值价。”在《知识》中,哲学硕士张六吉,“把所有土地分给了做田人”,和刘家小子离开家乡过那种“挨饿,受寒,叫做土匪也成,叫做疯子也成”的生活去了。《黑夜》中的罗易,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掩护同伴完成任务……他们是一群普通人,却是生活的强者,是民族的脊梁,是未来的希望。他们已经完全超越了“生活”的羁绊,把生命粘附到国家、民族的进步向上事业中,达到了生命的最高境界。

纵观沈从文的整个创作历程,可以发现,他是一个紧紧抓住生命的作家,他从自我的生命体验出发,抒写生命之真,思考生命之理,对20世纪中国文学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注释:

[1]沈从文.水云[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4.

[2]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3][4][5]6][9][10]沈从文.沈从文小说选(上、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7]汪曾祺.又读《边城》[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8]沈从文.湘行散记,沈从文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

(明洪慧 河南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体系 458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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