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吕温散文成就述论
2009-01-29董超
董 超
摘 要:吕温是中唐古文运动中的重要力量。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践上,他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理论上,他深受梁肃的影响,形成了成型的文道观;在实践上,他无体不备,众体皆工。考察唐代古文运动,绝对不能忽视吕温的存在。
关键词:中唐 吕温 古文运动
作为贞元、元和年间的著名文人,吕温在诗歌和散文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就散文而言,仅从数量上看,《吕衡州文集》(《丛书集成初编》本)载其文八卷,加上《全唐文》、《文苑英华》等所存数篇,就有九十篇左右;而从成就上看,称其为古文运动的重要力量毫不为过。
一
生长在大乱时期前后的李华、萧颖士、独孤及、元结、梁肃等,“围绕文体文风的改革进行了反复的理论探讨,提出了宗经复古、以道领文、充实文章内容而反对浮靡文风等观点,在当时……具有积极意义。”[1](P366)其中对吕温影响最大的应该是梁肃。在《送薛大信归临晋序》(集卷三)中,吕温对文与道关系有一番论述:
吾闻贤者志其大者,文为道之饰,道为文之本。专其饰则道丧,返其本则文存。
梁肃《补阙李君前集序》称:
理胜则文薄,文胜则理消,理消则言愈繁,繁则乱矣。文薄则意愈巧,巧则弱矣。故文本于道。失道则博之以气,气不足则饰之以辞。盖道能兼气,气能兼辞,辞不当则文斯败矣。[2](《全唐文》卷四八○)
其中就明确提到了“文本于道”。 吕温曾学文于梁肃,他这种思想的直接来源应该就是梁肃。
吕温的这篇送序写于贞元十一年,这表明其文道关系的思想很可能在十一年之前就已产生,而作为古文运动代表人物的韩愈,其第一次提出“修其辞以明其道”是在贞元八年的《争臣论》中。这样说起来,在古文思想的建设上,吕温也是相当早的。
二
贞元间,韩愈提倡的“古文”尚未普及,但吕温已经写出了一些很优秀的散体文,如《送琴客摇兼济东归便道谒王虢州序》是一篇送序,其文称:
东海摇兼济,年十三,从淮南大军,有奇童之称。岁既冠,历泗上剧职,振能吏之声而尚气节。重言诺,临财廉,见义勇,蕴崇具美。发以雅琴,琅琅然若佩玉之有衡牙也。贞元丁丑岁,观艺京师,冲宇罕觐,正声寡听,道不苟合,浩然东归。水流无心,遇用则止。弘农守御史中丞王公得子最深,且东诸侯之望也。傥羽翼吾道,铿锵尔音,飞而鸣之,一日千里,则何公门不可曳长裾乎。大丈夫风波未始有极,生死且不足问,况能离忧乎。
文章几乎全用散体,写得激昂奋发,充满了对友人的期望和鼓励,感情深沉而真挚。
又《道州刺史厅后记》,是有感于前道州刺史元结之《前记》而作的。元结《道州刺史厅壁记》中称:
天下太平,方千里之内,生植齿类,刺史能存亡休戚之。天下兵兴,方千里之内,能保黎庶,能攘患难,在刺史耳。凡刺史若无文武才略,若不清廉肃下,若不明惠公直,则一州生类,皆受其害。(《全唐文》卷三八二)》
文章高度强调了刺史的重要性以及他所应具的素质,吕温是深属意于此的,他在《后记》中称元结之文:
彰善而不党,指恶而不诬。直举胄臆,用为鉴戒。昭昭吏师,长在屋壁,彼贪虐放肆以生人为戏者,独不愧于心乎?
但是,元结的壁记却被后来的刺史移走而以己文代之,吕温于是予以恢复:
往刺史有许子良者,辄移元次山记于北牅下而以其文代之,后亦有时号君子之清者莅此,孰视焉而莫之改,岂是非之际如是其难乎?予也鲁,安知其他,则命圬而书之,俾复其旧,且为後记,以广次山之志云。
文章亦是全用散体,短小而质朴,语气坚定,叙述清晰,读了以后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对于元结的推崇以及“以广次山之志”的决心。
另外如《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上族叔齐河南书》、《张荆州画讚并序》、《狄梁共立庐陵王传讚并序》、《功臣恕死议》等,俱是散句单行,或议或叙,都极富表现力。
韩柳之前的古文家们在实践上做得并不好,他们“虽意在匡救时弊,但他们的理论主张却没有加进任何与当时现实生活、与当时政局有关的新鲜内容。”[3](P231)韩柳的成功就是突破了这一点,吕温在这上面是与韩柳相一致的。他本来就注重经世致用,所以他的文章与现实的结合是非常密切的。在《送薛大信归临晋序》中他说:
琢磨仁义,浸润道德,存皇王理乱之迹,求圣哲行藏之旨。达可以济乎天下,穷可以腒起光明,无以漆器笔砚间也。
这可以看作是他对文学现实性的要求。其求实精神体现最明显的应该是《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其文称:
夫学者,岂徒受章句而已。盖必求所以化人,日日新,又日新,以至于终身。……某所贵乎道者六,其诗、书、礼、乐、大易、春秋欤,人皆知之,鄙尚或异。所曰礼者,非酌献酬酢之数、周旋裼袭之容也,必可以经乾坤、运阴阳、管人情、措天下者,某愿学焉。所曰乐者,非缀兆屈伸之度、铿锵鼓舞之节也,必可以厚风俗、仁鬼神、熙元精、茂万物者,某愿学焉。所曰易者,非揲蓍演教之妙、画卦举繇之能也,必可以正性命、观元化、贯众妙、贞夫一者,某愿学焉。所曰书者,非古今文字之舛,大小章句之异也,必可以辩帝王、稽道德、补大政、建皇极者,某愿学焉。所曰诗者,非山川风土之状、草木鸟兽之名也,必可以警暴虐、刺淫昏、全君亲、尽忠孝者,某愿学焉。
这种求经世致用的处世态度正是文体文风改革中古文家们共同的思想基础。
三
韩愈在《答李翊书》中说:“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皆宜也。”这里的“气”表现在文中首先就应该是一种行文的气势和力量。韩愈亦师从于梁肃,吕温在这方面和韩愈是很相似的。
如吕温的《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本是一篇向族兄吕皋求学的书信,但吕温写来虎虎有生气,大有喧宾夺主之感:
儒风不振久矣,某生于百代之下,不顾昧劣,凛然有志,翘企圣域,莫知所从,如仰高山,临大川,未获梯航而欲济乎深而臻乎极也。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资道丧,八百年矣。自凤鸟不至,麒麟遇害,血流战国,火发暴秦,先王之道几殒于地。
作者俨然是以儒家道统的继承人自居。文章可谓是先声夺人,这样的一封求学书,可谓闻所未闻。
又如《上族叔齐河南书》,写在吕温落第之后,是行卷之文,本当含蓄谦恭,可他一样写的意气风发:
大尹叔父阁下:某闻水官修而龙至,官失其方,物乃坻伏。以文章而言,则先进为后进之官也,亦宜正褒贬、别雅郑、宣六义、合三变,以修其官,使后进之徒,靡然向风,皦然知方,能者劝不能者,止于是乎?文章之可见也,如扫除氛昏,澄定波涛,穹天清而日月耀,沧海晏而蓬壶出。今夫先进之废官久矣,文犹龙也,其可见乎?
对于他行文重气势这一点,前人也早有论述,清人王士禛《香祖笔记》称:“温于诗非所长,赞颂等时有奇逸之气。”[4]但实际上,如果仅从文章内在的这种气势来讲的话,他的这些赞颂之作其实并不如前面所列举表现得明显。这种重气势的特色在他的一些送序和碑铭中也有体现,如《三受降城碑铭》,其序文开头亦是先声夺人:
夏后氏遏洪水,驱龙蛇,能御大菑,以活黔首;周文王城朔方,逐猃狁,能捍大患,以安中国。
给人以强烈的震撼。而其中间描述三城云:
于是留及瓜之戍,斩奸命之卒。六旬雷动,三城岳立。以拂云祠为中城,东西相距各四百里。过朝那则北辟斥候,迭望几二千所。……分形以据,同力而首,东极于海,西穷于天,纳阴山于寸眸,拳大漠于一掌,惊尘飞而烽火耀,孤雁起而刁斗鸣,涉河而南,门用晏闲。
气势飞动而又义正词严。李慈铭在《越缦堂读书记》中,称“置之韩、柳集中亦为高作。”[5]
吕温还有一些叙述性的文字,语言朴实无华,但却很有感发的力量,在多种体裁中都有体现。如《祭陆给事文》,是为陆质而作。吕温曾求学于陆质,但他们的关系早就超过了单纯的师生之谊。文章回顾了他们的交往:
某以弱龄,获谒于公,旷代之见,一言而同。且曰:“子非入吾之域,入尧之域,子非睹吾之奥,睹宣尼之奥。良时未来,吾老子少,……子若不死,吾有望焉。”
于期望之中可见出他们关系的亲密。文中有段描述陆质弥留前后的文字,可谓情深意重,感动人心:
某奉使无状,间留昆夷,再换炎凉,言归未期。公方沉瘵,忘己之危,念我否隔,发言涟洏。以所著书付予稚儿,曰:“道之将兴,而父其归,懼不果待,寓心于斯。”似有明神,感公所敦,穷荒生还,仅及公存。绵顿在床,深堂昼昏,举烛开目,握手无言,自此及终,曾未浃辰。
又如《药师如来绣像讚并序》,是使蕃归来写给其妻兰陵萧氏的。吕温羁留蕃中,经年不归,其妻于是绣神像以求其能够平安归来,文章想象其妻绣像时的情景:
断鸣机躬织之素,染懿筐手缋之丝,尽瘁庄严,彰施彩绣,缠苦心於香缕,注精意於针锋,指下而露洗青莲,思尽而云开白日。然後练时洁室,华设珍供,夕炬传照,晨炉续烟,齐献至诚,泣敷恳愿。遂得慈舟密济,觉路潜引,当道场发念之日,是荒裔来归之辰,幽感冥符,一何昭焯!
文章表达了作者对于妻子一片苦心的理解和感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妻子的深情,这样的文章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旧唐书》本传称“温文体富艳,有丘明、班固之风”,语当本自刘禹锡,梦得《吕君集纪》称吕温“始学左氏书,故其文微为富艳。”[6]这里所说之“富艳”,当是指吕温文章中所存有的骈俪之迹,这并非是吕温文章的主要价值所在,前人已有指出,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卷八称“和叔之文,当时擬之左邱、班固,诚非其伦” ,应该说是很有道理的。李氏又称吕温文章“不在同时刘禹锡、张文昌之下”,“自非元宾辈所可及”,评价是相当高的。
注释: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2][清]董诰等:《全唐文》,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
[3]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4][清]王士禛:《香祖笔记》,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5][清]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
[6][唐]刘禹锡:《刘禹锡集》,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
(董超 陕西西安 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文法系 71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