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父”诗话
2009-01-29葛德均
葛德均
渔父形象,从中国文学的早期出发,就以隐逸遁世、明哲保身的姿态,行走在历史的文苑里。王逸《楚辞章句》说:“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忧愁叹吟,仪容变易。而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欣然自乐。”《庄子》中也有一篇《渔父》,这渔父“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刺船而去,延缘苇间”。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吧,渔者生活被看作一种闲适雅致的生活。文人墨客往往喜欢在渔者身上寄托情怀,千百年来,一直做着美好的渔父梦。
杜牧写道:“芦花深泽静垂纶,月夕烟朝几十春。自说孤舟寒水畔,不曾逢着独醒人。”他暗用《楚辞·渔父》典故,借渔父之口,道出了世无贤才如屈子者,言外有众人皆醉之意。好一个孤傲清高的隐者!
郑谷诗云:“白头波上白头翁,家逐船移浦浦风。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那袅袅升腾的青白色炊烟,那瑟瑟曳动的紫色荻花,再加上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稚言稚语,和着直往鼻孔里钻的烹饪飘香,构成了一个醉煞人心的境界,绘出了一幅舒适淡雅的“渔乐图”。
李中的《渔父》也是一幅清新动人的水乡风俗画:“偶向芦花深处行,溪光山色晚来晴。渔家开户相迎接,稚子争窥犬吠声。”诗人信步走向芦花丛中,但见波光粼粼,山色青青,好一派晚晴秋色!而他的行踪,惊动了渔村里的狗,于是村舍门户打开,迎接远来的客人,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看个究竟。虽是渔家寻常事,却使人如沐纯朴的民风,好舒畅好舒畅!诗人还写道:“雪鬓衰髯白布袍,笑携赪鲤换村醪。殷勤留我宿溪上,钓艇归来明月高。”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渔父,笑眯眯地拿红鱼去换酒来招待客人,一直喝到深夜。这更见渔家好客习俗了。
说到渔人生活,不能不说一说那个自称“烟波钓徒”的张志和以及他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诗人笔下:黛山、白鹭、红桃、绿水,色泽鲜明而柔和;斜风、细雨、飞鸟、游鱼,境界宁静而活泼;在这样的背景上,渔人的出现,犹如亮相,顿添韵色。整幅画面,汇合一股清新气息,呈现一派飞动态势,洋溢一种飘逸情趣。
渔人生活果真这样逍遥自在吗?非也,这只是郑谷、李中、张志和等人的理想而已。特别是张志和,“每垂钓,不设饵,志不在渔也”。他在唐肃宗时曾为待诏翰林,后因事被贬而辞官,从此娱情山水、怡然自得。应该说,他的乐是得之心而寓之渔,其中却也有着不得志文人的淡淡悲哀。
真正的渔人,靠打鱼为生,那实在是一件苦差。范仲淹的《江上渔者》充满了对渔民的同情和对剥削者的鞭挞:“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往来游逛者的吃鱼之乐,正反衬了渔民们的捕鱼之苦。这不禁使我们想起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作为北宋著名政治家的范仲淹,少有大志,刻苦自励。在宋仁宗时,他主持了“庆历新政”,终因旧势力的阻挠,新政失败,遭贬外调,但他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因而那澎湃的激流、轰鸣的巨涛,强烈冲击着他的心,故以如椽大笔诉渔民疾苦。
清代诗人、画家郑板桥也真实表现了渔人的生活状况:“卖得鲜鱼百二钱,籴粮炊饭放船归。拔来湿苇烧难着,晒在垂阳古岸边。”且看:渔家将刚捕到鲜鱼卖得区区百二小钱,便换取了粮食来做饭。可是连柴火也没有,只好拔来河边湿的芦苇,却怎么也烧不着。太阳将落山了,无奈又把湿芦苇晾晒在古岸边上。我们不难想见渔家那种食不果腹、饥何以堪的窘迫与艰难。
然而,像范仲淹、郑板桥那样真正了解渔家生活的文人墨客并不多见。明末诗人孙承宗就披露了那些不知渔民疾苦的画家:“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解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月夜寒江,在那些画家的眼里是无比清雅美丽的,而对于渔夫来说,无疑是更加的困苦,哪有欣赏月景、雪景的心思啊。一个“好”字,一语道破了不切实际的虚假清高和饱不知饥的矫揉造作。
透过渔家欢乐的表象,我们能体味到其生活的艰难和内心的酸楚。
[作者单位:江苏南通启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