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庭院谁家花

费振钟

当初栽下紫藤时,并没有想到庭院的废圮败落。可是,当紫藤花一次又一次覆盖了这座庭院四周的砖墙时,它隐蔽在浓叶繁花后面的斑驳与朽坏,已经不可避免了。

一个春末的某个黄昏里,我们出门散步,恰巧走进这座庭院。我们走进去起初是因为从院墙的漏窗上看到一丛紫藤花,我们本为看花而去,却被庭院荒废的风格吸引了。这样我们就一直耽搁了整整三天时间,为一座旧庭院花去三天时间,我们一点儿也不后悔。

我在翻阅有关江南城市的一本图记时,确切地知道了这座庭院往昔的繁华。因为那时候,这座庭院的存在,是以整个城市的繁华为背景的。这本图记的记事部分,实际上对这座庭院语焉不详,但是它提供了一种历史和时代方位,却让我能够通过阅读找到这座庭院生动的内容。它是从一个巨大的园林慢慢缩减成为这个小小的庭院的,同时也是从一个贵族冶游和聚会的地方,逐渐变为某个私人居处。当年的界墙甚至延伸到整个城市南部,而现在留下的院墙仅仅半亩之围。不计其数的人在这里活动过,而后来或许只有一对打扫庭院的老夫妇陪伴着这家孤清忧郁的少主人,再后来连他们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空空的庭院,和这棵紫藤花以及紫藤花包围中残损的院墙。

谁家庭院谁家花?沉静无语的庭院,沉静无语的花,连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长时间的行走,也没有能够惊动它一点点。我们在庭院里走过来走过去,希望能够有一只宿鸟的啼叫,希望有一只晚来的蜻蜓,在枝叶间找寻它的栖息,希望夜风穿过院墙,吹拂出春天的节律,希望草叶低吟,落花有声。我们希望能够发现生命依然在庭院的每一个地方悄悄存在和生长,这样就能够抵挡空寂的庭院留给我们的沉静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也许,曾经也有一个在庭院里行走的人,因生命的困倦和颓败而翻来覆去走个不停。但小小庭院对于他又何其幽深,他总也走不出这庭院里无限的绝望。他是被庭院深深包围了的人,他只能把情感和愿望寄托在这里一些细微的事物上,他要从其中获取一些自由的感觉。他比我们更加专注,更加细致,更加体察入微,同时也比我们更加迫切,更加焦虑,更为生命热烈的希求而陷于虚无之境。他的目光曾经试图越过庭院的上空,但是那天的迷蒙细雨,软软地把他的目光挡了回来。江南的雨有时候也这么绝情,而穿雨而过的一双燕子,让他深感自己其实早已无能为力;只有低头去看庭院里的苍苔,点点苔色,原来是染不绿他灰灰的心情的。这样的时节,没有人叩门,没有人踏阶而入,没有人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哪怕听一曲素琴;没有谈话,没有笑声,只有一本打开的书,在南窗下任晚来风雨打湿。而他就只能独立在紫藤花下,咀嚼自己无言的忧郁了。

深深的庭院,深深地衬托出一个江南男人的形象。

谁家庭院谁家花!我们本为看花而来,可是三天来我们总是看到这个江南男人的形象。我们被围困了。我们走不出这个庭院,我们走不出这个男人忧郁的目光。

我的朋友万分感叹地说,你们这些多情还被无情恼的江南男人啊!

[简评]斑斑驳驳的墙壁,是江南风霜岁月的一层老茧。墙顶的几把荒草,是江南仙风道骨的几缕胡须。而那些浅浅淡淡的青苔,则是一个沧桑老者因人生磨难留下的一点点老年斑。不管是谁,只要走进那些小街小巷,只要踏响一块发亮的青石板,就会唤醒许多尘封的故事,就会生出许多深长的遐想,就会不由自主地披满一身紫藤花香。谁家庭院谁家花!一生浩叹,吞吐千年,谁来安慰你的忧郁,谁来告慰你的心伤?

[作者单位:山东莱阳柏林庄中心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