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刘勰“比兴”观对严羽“兴趣”说的影响
2009-01-27廖志斌
[摘 要] 刘勰著作《文心雕龙》提出了涵盖创作与鉴赏为主要内容的“比兴”的文论理念,其中“兴”的缘情起物、吟咏性情的特性对严羽《沧浪诗话》的“兴趣”理论的形成产生深刻影响,体现了古代诗论演进的轨迹。“兴趣”说可看成是刘勰“比兴”观的发展与继承,没有刘勰“比兴”观,就没有严羽对“兴趣”理论的综合。
[关键词] 刘勰;严羽;比兴;兴趣
[中图分类号] I206.0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4738(2009)06-0071-03
[收稿日期] 2009-07-21
[作者简介] 廖志斌(1972-),女,泉州医学高等专科学校社科公共部讲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研究。
“兴” 是中国古代文论与美学的重要范畴,是《诗经》开启的诗歌创作的手法,是最能反映中国文化特征的重要概念。诗歌中运用“兴”,不仅是一种修辞,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缘情起物,吟咏性情,是中华民族特有的艺术思维方式[1]。南朝齐梁间刘勰著作《文心雕龙》,在其《比兴》篇中提出了涵盖创作与鉴赏两方面内容的“兴”的文论理念。时隔700年后,南宋严羽著作《沧浪诗话》,认为诗歌应写出诗人的真情实感,要营造出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让读者去体味。这种意境是“无迹可求”的,会令诗歌表达出不尽的情感。这就是诗歌的“兴趣”。在“兴” 到“兴趣”的发展过程中,严羽不断吸取前人的理论精髓,特别是对刘勰文论思想的传承与消化,从而推陈出新,自成一家之言。本文试将刘勰“比兴”观对严羽“兴趣”说的影响作一简单论述。
一、“兴趣”说在创作理论上对“比兴”观有所继承与发展
刘勰《文心雕龙•比兴》全篇的文眼就在于“诗人比兴,触物圆览;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拟容取心,断辞必敢”一句,意思是《诗经》的作者运用“比”、“兴”方法,是经过了对事物进行全面观察的。作者的思想和比拟的事物,虽像胡越两地相距极远,但应使它们像肝胆一样紧密结合。比拟事物的外貌,也要摄取其精神实质,这是写作中必须努力争取的。在这里,兴,可以理解为一种创作手法,是对事物的感性认识,是经过由表及里,深入鉴赏把玩,而后形成的诗人独特的审美情趣,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审美心理作用于文学创作的活动。
从字眼上解释,“兴”者,触物起情也。东汉王逸通过对 《离骚》“取兴”手法的分析,说明了诗人“引兴譬喻”,是高洁志向和悲愤情怀的表达,是人格的象征。“兴”的感发大多是由感性直觉触引外物所引起的结果,所以又称为“触兴”;唐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指出:“兴者起也,取譬引类,发起已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也”。
“兴”的理论和实践为中国文学走向纯粹的文学理论开辟了道路。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文学自觉时代,刘勰以及诸多理论家对“兴”的审美特征给予了更多的关注,拓展了兴的内涵,在儒家美学思想基础上,有意识地发掘文学的审美价值。刘勰《比兴》篇有云 :“兴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拟议” ,“起情故兴体以立” 。兴即是“起情”,是基于客观外物的触发,创作主体含蓄委婉地表达心中早已潜伏的情感和义理的艺术手法。如其所言:关睢有别,故后妃方德 ;尸鸠贞一 ,故夫人象义。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在此,刘勰用正统的《毛传》对《诗经》进行解释,说明 “兴”是对具体的事物的艺术加工,没有 “兴”的运用,就不能借“关睢”这一形象生动地引出诗歌主题[2]。
同样,刘勰坚持 “为情而造文” 。这里的“情”既可以是“感情”也可以是“情理”,所谓的“情者文之经 ,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刘勰文论体系中的文学的艺术价值和社会功用是统一于“情”上的“比兴”。 正如《情采》篇说:“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刘勰认为诗情的最深的根源是人的“本色”,归根结底是从人的自然性情中来的。诗的情感萌生于诗人从自己生命和生活中体味到的真实感情,人的情感经过转化,变为诗情。要转化情感,就要借助物象,寄托情感,就要“引兴譬喻”,要“兴”。
刘勰的“为情造文”的“兴”和“吟咏性情”对严羽产生深远的影响。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严羽用拟人的方法来论述诗歌的艺术性,所谓“兴趣”,是“如人之精神,必须活泼”。这个“兴趣”是严羽《沧浪诗话》的核心概念,也是其诗歌理论所要追求的艺术标准。严羽认为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言荃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 。他认为吟咏性情的兴趣,是创作主体的能力,是诗歌本体的特征。《诗话》指出“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师,以才学为师,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务多使事,不问兴致……”这里所提出的“意兴”、“兴致”跟兴趣的意思都是一致的。宋诗尤其是江西诗派的作品,所缺乏的正是那种一唱三叹的感染力量。《诗话》还举出唐诗中的一些例子,如“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诗刻苦,读之使人不欢。”“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感动激发人意”。这些例子都是对兴趣说的最好注解。因此,所谓兴趣,是指诗人由外物所触发的那种兴会淋漓的状态,并由此生发的某种情趣意味,创作者将其凝聚在诗作当中,成为诗歌的精气神,通过意境等情感的载体表现出来。
因此,严羽的兴趣说继承和发展了刘勰“兴”的基本理论,从诗歌的创作入手,围绕诗歌触物生情、借助意象、一唱三叹、反复吟咏,表现浓烈情感的创作过程,阐述了诗歌创作的基本理论,在继承基础上有所发展。
二、“兴趣”说在审美理想上对“比兴”观有所继承与发展
刘勰说:“兴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 是一个相当形象化的词语。“依微以拟议”,微小的事物像轻拂的微风扬起漫天柳絮,此情此景又怎能不勾起人们的遐想?所以他才会说 :“观夫兴之托喻,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 。“兴”因“托喻”而婉约含蓄,在创作过程中,因触情客体的多意性和创作者个体的独特性,创作者所寓之意与触情客体的关系并不明显,所形成的形象就具有了多层次、丰富性、蕴藉又复杂的特点。所以,也可以说“兴”是由作品中所兴起之事物引发读者不断的联想的过程。诗人所创造的艺术境界,既真实又虚幻,既鲜明又隐约,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释皎然 《诗式》里说 :“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 。正因为诗歌的“抽象”,给了作者更大的发挥余地。文学是讲究美感的,它要求含蓄、有韵味,不能过于直白。在创作过程中,由于所“兴”之事物与所要表达的意义之间往往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和相似点,这种随意和偶然的契合,使得读者难以清晰地辨别创作主体和所用来比兴的客体之间的关系[3]。因此,“兴”是一种柔性的、模糊的联想,是需要读者仔细欣赏才能发现其中幽微关系的。
刘勰的“兴”的柔性的、模糊的联想的理论成为严羽 “兴趣”说指向的“故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的根源,严羽认为“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即诗歌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境界应该是自然而然、浑然一体的完美整体,是可意会但不可明言的一种意境。严羽指出“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朝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 。在严羽看来,汉魏的诗是“不假悟也”,完全达到了无迹可求的境界。“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唐人总体上达到“尚意兴而理在其中”的境界①,并且达到“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境界。
这就是说,阅读者在感悟、解读创作者的作品的过程中往往没有明朗的感觉,只能通过翻看前人的注解,或者详细了解和解读创作者本人才能涵咏其寓意。因此《诗话》中用了一连串的比喻加以说明,“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其中“音”、“色”、“月”、“象”本是具体可感的事物,但它以“空中”、“相中”、“水中”、“镜中”为前提,说明这些景象是虚幻的不能证实的,从而强调了艺术境界的虚与实、隐与显的统一。
严羽谈及的“唯在兴趣”,就是意境,是诗人“情景交融”,是文艺作品给人们的美感,是文艺心理学所说的审美兴趣。这里的“趣”,实际上是指令人兴奋的某种情趣。《晋书•陶潜传》中说:“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故有无弦琴之说,这个“趣”,当然是指令人感兴的某种情趣意味。严羽把“兴趣”看成诗歌理论的核心,吟咏性情的兴趣,是创作主体的能力,是诗歌本体的特征。“兴趣说”成为严羽诗歌理论中最为引人注目和影响最为深远的理论之一。但严羽不能明白地使用文学审美与再创造之类的概念来解释,于是采用以禅喻诗的方法,借助“镜象水月”的空灵之境,虚化前人的神韵意味论,模糊地解释他的“兴趣”学说。
严羽《沧浪诗话》的核心概念是“兴趣” 说,严羽论诗,唯标“兴趣” ,以“兴趣” 作为审视诗歌艺术优劣高下的唯一标准。他的所谓“兴趣”的模糊的解释除了表现老庄及玄学影响的印记,更是对刘勰“起情”、“托喻”的“兴”的柔性的、模糊的联想的理论的继承与发展,体现了文学理论演进的历史辙迹。他所准求的诗歌理论的艺术标准,直接指向了南宋诗风颓废的直接原因: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师,以才学为师,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务多使事,不问兴致……”
三、“兴趣”说在文学功能上对“比兴”观有所继承与发展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政局动荡、诸侯纷争、战乱纷迭的时代,也是一个文化大裂变、大融汇的时代。这为文化的整合创新、转换生成奠定了基础,特别是百家思潮的再度风起云涌,文学开始走向自觉时代,为“兴”理论的发展提供了良好机遇。刘勰身处其时,和很多理论家一样对“兴”的审美特征给予了浓烈的关注,他既坚持“文质彬彬”的儒家美学思想,同时努力发掘文学的审美价值的功用,努力拓展了兴的内涵,使这一学术的面貌焕然一新。他的“比兴观”在推进文学理论发展、指导文学创作方面,承前启后,影响深远,充分体现了一个文论家的时代精神和社会责任感,体现了文学的社会功用。
严羽《 沧浪诗话》 的出现同样有着现实的针对性。宋诗面对着群星灿烂的唐代诗歌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宋代诗人苦苦探索本代诗歌新的发展空间,却陷入“ 以文字为诗, 以才学为诗, 以议论为诗”的泥淖。严羽认为宋诗失去诗歌应有的审美特点,他不满于江西诗派的逞才用事、 刻意艰深,也不满于四灵、 江湖的独抒性灵。于是潜心钻研,提出了一系列的诗论:有作为题材论的“别材” 说,有作为诗歌本质论的“兴趣” 说,有作为创作鉴赏一体论的“妙悟” 说,其中诗歌本质论 “兴趣说”成为其诗歌理论的核心与成就。严羽以宽广的眼光和开阔视野审视其前一千多年前的战国直至魏晋六朝时期,对前人诗学思想进行辩证地继承与发展,他的“兴趣” 说因循刘勰等前人的理论成果,艺术一派吻合了关于诗之为诗的理想主张。他的“无迹可寻” 说和空音镜象说等,又是老庄思想在南宋的延续和传承,是庄禅合流的产儿。从严羽继承前代,汲取他人各种诗学资源来看,严羽诗作理论体现出兼容并蓄的大家风范,展现出一个诗人兼批评家独特的眼光和开阔的视野,以及独有的学术个性和对诗学旨趣的坚守精神[4]。
总之,我们要肯定刘勰的创作理论对严羽 “兴趣”说的积极影响,要肯定二者在文学评论方面的积极贡献,从古代诗论演进的历史看,“兴趣”说可看成是刘勰“比兴”观的发展与继承,没有刘勰“比兴”观,就没有严羽对“兴趣”理论的综合。
[参考文献]
[1] 王 茜.严羽“兴趣”说臆解[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5(4):108.
[2]笪硅如.兴在有意无意间——解读《文心雕龙•比兴》[J].镇江高专学报,2007(13):34-36 .
[3]石 恪.刘勰“比兴”观的美学内涵[J].安顺学院学报,2008(4):13-14.
[4]邓心强.识•书•学•参诗起点——严羽诗学思想的承传与推进研究( 之二)[J].中国石油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09(6):84 .
Influence of Metaphor Theory of LIU Xie on Interest Theory of YAN Yu
LIAO Zhi-bin
(Social Science Department of Quanzhou Medical College, Quanzhou 362000, China)
Abstract:In his critical masterpiece of literature theory, WENXINDIAOLONG(literally means: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LIU Xie put forward Metaphor Theory that creativity and appreciation are the main contents of critical literature theory.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etaphor have great influence on the Interest Theory of YAN Yu in his writing CANGLANGSHIHUA(literally means: On Poems Written by YAN Yu), which reflects the evolution of ancient poems. Interest Theory can be regarded as the development and inheritance of Metaphor Theory of LIU Xie. Without Metaphor Theory of LIU Xie, there is no Interest Theory of YAN Yu.
Key words: LIU Xie; YAN Yu; Metaphor; Interest
注:
① 参见蓝华增《沧浪诗话与意境》,《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5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