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杨秀峰同志晚年的二三事
2009-01-27周贤奇
周贤奇
杨秀峰同志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是公众传颂的共产党员的楷模。在杨老晚年,有幸在他身边工作,耳濡目染,对他崇高的思想和情操有更直接的感知,使我终生难忘。每当回忆起那一件件难以忘却的往事,那一幕幕感人肺腑、催人振奋的情景,就仿佛杨老仍然活在我们中间。时间流逝,往事悠悠!到2009年11月5日,杨老已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现将终生难忘的几件事,记录下来,以寄托对杨老的怀念。
只会工作的“孺子牛”
清楚的记得,在杨老离开我们的最后的一个星期六,也就是1989年11月5日。是日傍晚,彭真同志专程到北京医院病房看望病危中的杨老,彭真同志噙着热泪紧紧地握着杨老的手,很激动的劝慰说:“秀林同志,你是一辈子只顾工作,不会休息……”。“秀林”是杨老的字,彭真同志早在三十年代就与杨老相识,是一块在“白区”工作的老同志、老朋友。彭真同志见面时,总是这种称呼杨老。
“只顾工作,不会休息”,这是对杨老光辉一生,对他鞠躬尽瘁为人民,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革命精神的概括。的的确确,在杨老的脑海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个人的荣辱和得失,只有两个字:“工作”,为人民,为革命而勤奋地去工作,去战斗!
杨老的晚年,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时,却仍然挑起了中央交给他的组织起草诸如婚姻法、律师法、民法等我国一些重要法律的牵头工作和筹备成立中国法学会的重托,仍在为国家的法制而操劳,而奔波。党的十二大以后,杨老虽然主动辞去了一切职务,然而他为人民,为革命而工作的赤子之心并没有改变,在他的生活日程中仍然想的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1983年9月,重病中的杨老,从报纸上看到甘肃省关于建立林牧业基地的文章和报导后,对文中提到的“林草的所有权、收益权、继承权”等很重视,感到这关系到广大农民的切身利益,政策性、法律性很强,值得认真的思考和研究,并为此立即打电话给法制委员会负责起草民法的有关同志和中央农林政策研究室的负责人杜润生同志,提出他的看法和意见,并建议他们好好研究,要以法律来规范。杨老说,我们虽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但还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建议向有关部门提出来,供他们参考,这对人民,对工作总是有益的,对有关部门考虑问题有好处。“民法通则”后来颁布了,当今“物权法”也己颁布,我想如果杨老知道这些,他在天之灵,肯定会感到欣慰和高兴的!
1983年秋天,已经重病住进医院了,杨老对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找他核对一份毛主席为邯郸陵园题词一事,仍然一丝不苟。当时,他躺在病榻上,勉强撑着虚弱的身躯,指示我立即去找具体经手的张芥士同志进一步核对。核实后,杨老又口授给文献研究室写了回信,把核对中形成的材料一并附寄文献研究室。按一般的常规,像这类事,写一封信,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经过手或未经过手,就算挺负责任了,再去找他人核对,这就属于“份外”的事了。然而,杨老却不是这样想的,杨老认为不能采取简单的应付了事的办法,而要认真对待,负责到底才行。
毛主席题词影印集后来正式出版了。每当人们翻阅毛主席为邯郸陵园的题词时,哪里知道杨秀峰同志在重病中还为该题词的出处而作过默默无闻的工作。更为重要的是在那默默无闻的工作之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的感人至深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真正的共产党人不正是因为这种态度和作风而倍受广大民众敬佩吗!
两个包裹的故事
1981年4月底,收到两个经过多番辗转而后捎来的包裹。从包裹上看,这是河北省广宗县核桃园大队杜家庄杜印田等乡亲托人送给杨老的。广宗是革命老区,杜印田是抗战时杜家庄的支部书记。他们在附信中说,杜家庄的乡亲们非常想念杨老。现在老区的老百姓在党的三中全会后,生产蒸蒸日上,生活也大有改善。乡亲们特托到北京学习的同志捎上一点小米、红枣之类的东西,请杨老尝尝,以表达老区人民对杨老的思念和敬意,等等。
随信还附有一盘录音。一听录音,原来是记述一位返乡探亲的同志,同杜家庄乡亲们的谈话。乡亲们无限深情地追述着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杨老带领着抗日游击队,在广宗杜家庄一带抗击日寇,建立抗日政权,与乡亲们一同战斗、生活的日日夜夜。1938年、1939年,杨老担任冀西游击队的司令员、冀南行署主任,曾在冀西、冀南一带,带领群众,与日寇周旋。乡亲们回忆起那艰难的岁月,自然而然地就会思念起与他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杨司令,老乡们至今还是这样称呼他,老区人民对杨老的那种炽热深情溢于言表。这反映了我们党、我们军队和老一辈革命家与人民之间的鱼水、手足之情!正是这一点,才使我们党、我们军队无往而不胜。
杨老听力不好,我把录音记录抄正,连同附信一并送给了他看。杨老阅后,沉思许久,噙着热泪对我说:
“老区人民为革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他们一直到今天还在时刻念着我们,我们更不能忘记老区人民呀!”
此刻,杨老很为激动。又说:
“有生之年,等身体好一些,一定要回老区,回去看看我们的乡亲们。”
“他们捎来的东西,如何处理好呢?情领了,送来的东西可不能收啊!既然捎来了,是寄点东西给他们呢,还是把他们捎的东西寄回去呢,要得好好想一想。”
经过反复考虑商量,杨老最后说:“从当前社会上的不良风气考虑,还是寄回去比较好。但要写封信,感谢他们,讲清楚不收的道理,相信他们会谅解的。”
杨老接着口授了回信的内容,我记录整理后,他又反复作了修改。杨老在回信中说:
“杜印田、黄民书、杜更顺等同志:
您们好!乡亲们好!
我已经八十四岁了。您们托白乃金同志捎来的信和东西,我都见到了。看了您们的来信,听了捎来的录音,我深受感动。在过去抗战艰难的岁月里,老区的人民,为保卫祖国,为人民革命的事业作了难以形容的牺牲。这是与同志们一块战斗、生活过的每一个同志都难以忘怀的!从来信和录音得知,粉碎‘四人帮以来,在党的三中全会精神的指引下,同志们正在和群众一起,发扬老区的革命传统,经过艰苦的努力,在建设老区的事业中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相信,只要坚定地按照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办事,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经过大家的努力,老区的各方面的工作一定会有一个更大的进步。
您们的深情厚意,我完全领受。遵照党对干部的谆谆教导,捎来的具体的礼物,我不能接受,恳切地希望,并且相信您们一定会谅解。录音我已听了,并且记录了下了,录音带还可以洗掉继续使用,所以与两包东西一并寄回给您们,请查收。
祝健康并致
敬礼!
杨秀峰
1981年5月5日”
杨老生前虽然没有实现重返太行山看望乡亲们的宿愿,然而他的足迹,他的声貌,仍深深地留在了巍巍太行山的每一寸土地上,他的赤诚,仍深深地铭刻在边区老百姓的心中!
“不能化公为私”
1982年初秋,唐山皮影剧团来京会演。会演结束时,剧团在正义路外交部招待所礼堂安排了一场内部演出专场,特邀一些冀东籍和曾在冀东工作过的老同志前往观看。杨老是冀东迁安县人,也收到了三张邀请票,恳请他光临。一些老同志也相继约他一同去欣赏多少年没有看的家乡戏,真是盛情难却!
杨老收到邀请票以后,立即亲自给有关同志打电话,一方面热诚感谢剧团的盛情,另一方面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看‘白戏,花钱买票我才能去看。”有关同志一再解释,说明这是内部专场,不对外卖票。但杨老仍执意坚持,交了三张票的钱。这样,才由我和警卫员陪他一块去看戏。戏快结束时,杨老轻轻地用手示意我们提前退场。为什么悄悄提前退场?我们心领神会地知道,杨老平生生怕出头露面、上台“接见”、照相,提前退场自然可避免了陷于尴尬境地。此事虽已过去了二十多年了,然而,杨老那“不能看‘白戏”的铿锵掷地之声仍在我的耳际时刻回响!那从来不张扬的甘做平民百姓的质朴风范仍在我的脑际深深地留存!
党的三中全会后,随着社会主义法制的加强,法学书籍的出版逐渐多起来。杨老是政法界的老前辈,一些出版社不断地给他寄来盖有“赠阅”字眼的样本书,请他审阅。杨老总感觉这样下去不妥。有一天,他嘱咐我,按书的订价,如数的把书款送交出版社。可是,以后送赠的书越来越多,杨老就找我说:“名义上送给我‘审阅,我年岁这么大了,身体不好,视力也不好,我既不能‘看,更谈不到‘审,实际上把公家的东西,化为私人的了。现在群众多么需要这些法律书啊!供不应求!送给我,我能看多少,实际上都把它‘藏起来了,根本发挥不了这些书的作用。”于是,杨老吩咐我找到法律出版社和群众出版社的负责同志说清道理,以后不要再给他送书了。1982年7月,在中国法学会筹备会开会期间,杨老又当着出版社的负责同志讲了如上退回“赠书”的道理,并说他要将以前他们送的书一概退回。不久,还按杨老的嘱咐,我把以前的“赠书”作了一次清理,列出清单,一一退给了出版社。
杨老一生,廉洁奉公,一尘不染,这在熟悉和了解他的同志中间,是有口皆碑的。在杨老看来,公与私,泾渭分明,不能有丝毫的含糊。这是一个共产党人多么高尚的情操和品德啊!在杨老这些感人至深的事迹面前,公私不分,化公为私,甚至贪得无厌,腐化堕落的那些“干部”难道不汗颜吗!
一副值得深思的对联
杨老病危期间,我们守护在病房,曾听到他断断续续地留下遗言,在他之后,“不要举行任何悼唁仪式,什么人都不要找,文淑同志(注:杨老夫人)和为民(注:杨老之子)在跟前就行了”,“遗体献给医学科学研究事业,什么都不要留”,等等。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人民,献给革命事业,在杨老看来,这是他自然的归属。这样一个共产党人何等的纯正啊!何等的高尚啊!每当回忆起杨老最后的遗言,我立即肃然起敬,也使我想起杨老随意写的一付对联。
一次,大概是1982年秋的一天,随杨老开会的途中,在汽车里,当我告诉最近收到一位同志开追悼会的通知时,杨老感慨地说:“现在追悼会是越开越大,花圈是越送越多,真是劳民伤财呵!”“治丧也得要大力提倡新风尚,要改革!不然不得了!光汽油就要浪费多少啊!”杨老还说,二、三十年代,他就曾主张简化殡葬,不赞成搞那些劳民伤财的蠢事,曾口吟了两句对联诗句。在杨老身边工作,还很少听到他谈论诗词对联之类的活题,出于好奇和兴趣,忙打断他的话,对着他的助听器大声说:“杨老,您还记得对联的内容吗?”杨老打破了从不谈论自己的惯例,带着情感抑扬顿挫地口吟了起来。
“追可及欤?空费力!
悼奚为哉?枉劳神。”
紧接着,杨老作了简洁的解说,并感慨地说:“人死了,何须兴师动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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