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轶事

张凤坡

老张就是我爹,在一般人眼里,他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老汉。但老张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很特殊,原因就是他有一份农村老汉都很羡慕的工作,而且还是一名能穿制服的人员。为了方便讲述,在本文中我先不管我爹叫爹,而是站在第三人称的角度管我爹叫老张。

老张的工作地点在县民兵训练基地,负责看管大门。县人武部为了统一着装,给老张发了一套迷彩服。这可把老张高兴坏了,从此无论春夏秋冬,他都是一身戎装,每天很威严、自豪地站在门岗前,守护着基地。

老张从小就梦想着当兵,但村里名额少,当兵的机会一直没有捞着。虽然后来子遂父愿,但也没有因此消除他的遗憾。特别是儿子提干后,老张在外人面前无限风光,但在家人面前却不屑一顾。他对儿子说:“我若是当年能参军,恐怕现在早当上师长了!”

老张原本是不喝酒的。自从儿子当兵后,他就开始张罗起酒局来,今天把村干部请来,明天把好兄弟请来,说是为儿子能当上兵庆祝庆祝。儿子提干后,别人反请老张,说老张可了不得,儿子在部队当官了,以后有事还需要老张“罩”着点。溢美之词,让老张好生受用,往往是酒没进肚,脸就已经红了。

一天,老张喝了一斤多白酒,愣是没醉,事后他笑着冲老婆说:“以前怎么没发现我有这么大酒量啊!”打这,自以为很有酒量的老张有了酒瘾,每天不来几两,心里就没着没落。时间长了,老张成了村里闻名的“酒鬼”新秀,走到哪,就在哪留下酒香。

按理说,像老张这样的老汉,民兵基地是不会找他做门卫的。但老张有个儿子在省会当军官,村里谁不知啊。再说基地就建在本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县人武部的领导不可能不知道村里有这么一个“人物”。县人武部领导招老张做门卫,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但有一条却要老张必须做到:戒酒。领导说,如果酒戒不了,立马辞退。老张激灵一下,彻底醒了酒。他两腿一并,向人武部领导敬了一个礼,态度坚决地说:“请首长放心,我老张以后与酒断交!”人武部领导满意地笑了,让老张明天就上班,临走时还说了一句:“你这礼敬得可不标准!”

就这样,老张真的当上了民兵训练基地的门卫。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基地里外巡视,遇到有人来,先敬礼,再登记,非常负责。晚上,老张一个人在警卫室听听收音机,看看报纸,临睡前,一定会把基地的周围检查一边,确保四周都安全了,这才把大门锁上,然后系一根绳,牵进屋里,连在脚上。别以为这样老张就能安稳地睡去,如果遇到刮风天气,大门一动,老张的脚就会被绳子牵动,他的美梦就会被一次次搅醒,明知是风在作怪,也要披上衣服出去查看一番。

实际上,老张在基地是很寂寞的。基地每年最多有两个月的训练任务,多数时间只有老张一个人在这里坚守岗位。白天昆虫相伴,夜晚星月作陪。除了老伴送饭,就很难见到其他人影了。老张倒不怕寂寞,只是有时酒瘾上来了着实让他难受。按理说,他每天少喝点,谁也不会发现,但他不肯这么做。他想:我是一名军事单位的工人,就是“军人”,绝对不能做违抗上级命令的事。县人武部领导被老张的责任心感动,部里专门给他配了一台电视机,既是鼓励,又可解闷。

老张除了站岗执勤,还在基地养起了花草,种了些青菜,训练场周边常年一片绿茵。秋天收了青菜,他就通知人武部来人拉走,说基地是人武部的,菜就是大家的,人人有份,绝对是绿色食品。人武部为了感谢老张的付出,每年都会多支付给他几百元工资,但老张从不把这几百元拿回家,而是给警卫室买这添那,把警卫室置办得齐齐全全。

今年年初,县人武部通知老张,说军分区从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请来一位教员,给全县基干民兵讲国防理论课,让他到时注意礼节礼貌。老张让老婆把迷彩服洗了,熨平,自己悄悄练习起敬礼、问候语等待人接物之事。

指挥学院的教员在军分区作训参谋和县人武部部长等陪同下如约来到了基地。当教员下车的一瞬间,老张惊讶了,教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军官的儿子。

惊讶旋即消逝,老张两腿并拢,举手敬礼,高声道:“欢迎首长光临基地指导!”

虽然我早就知道老张,不,现在应该改称谓了,知道我爹在基地当门卫,但亲眼目睹爹站在门岗前给他这个任打任骂的儿子敬礼时,鼻子一下子酸了。我控制着情绪,举手还礼。

平时瘦小的父亲此时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伟岸了,普通百姓心系国防的真实情感一下子变得具体了。我为父亲感到骄傲。

我自豪地向陪同人员说:“告诉大家,这位守护基地安全的门卫是我最亲爱的父亲!”

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