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爸后妈也会有的90后

艾美丽

亲爱的胖子爸爸: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钱惠美也耐不住寂寞,臭美起来,早早地就换上了她最得意性感的裙子,每次出门上班之前,都不忘在镜子前照上一照,又问我她是不是越活越年轻了?我白她一眼,想说那我是不是越活越老了啊?可一转眼,想到周末还得从她身上讨碎银子去滑旱冰,所以还是算了,拍她几句马屁得了。于是我便夸她跟我站一起像我姐姐似的,又说啊呀你怎么长了一张青春永驻的脸啊,让你家闺女怎么跟你上街呢,明摆着是让人家挑拨离间咱俩的法定母女关系嘛。

钱惠美尽管嘴上会训斥我油嘴滑舌,越来越像那个当年将她这么骗到手的唐大海,可是她心里却是很受用,脸上甚至还飞起了红霞,不过也或许那是用的名牌胭脂。对了,最近钱惠美很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了,不像以前,抠门得很,斤斤计较到连一条丝巾都要跟店铺里的老板砍上一个小时的价。前两天她说陪我去买书的,结果走到一家大商场旁就挪不动腿了,于是我们临时改变路线,将那个十二层的商场来回逛了三遍,而她的钱包,也迅速减了肥,瘪瘪得连吃一顿麦当劳的钱都没有,更别说给我买想要的书了。她大约也觉得自己有些烧钱,哄骗我说:等下个月唐大海将你的抚养费一打过来,老妈先上街给你也购置一套摩登行头。

钱惠美这句话没让我开心,倒是很沮丧地提醒了我,你和她已经离婚不在一起了,所以钱惠美也可以自由地为自己选择另外一个有钱有势的男友了,而我在这里再唠叨钱惠美的那点破事儿,你估计也懒得关心了。甚至,有可能你根本就厌烦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就像钱惠美一提起你,除了抚养费就全是你的那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缺点。

不过钱惠美突然地大方起来,虽然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却与你家唐豆的个人幸福戚戚相关。换句话说,会关系到你家唐豆的心情走势,及其未来学业。胖子爸爸,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哦,如果有个可以测量心情的温度计,我估计现在钱惠美臭美对我心情温度的影响,绝对是零下三十度,有冰天雪地般的严寒。

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只有一句是有用的,那就是钱惠美找男朋友了!

胖子爸爸,我把这句话再解释一下给你听,就是钱惠美可能不久就会给我找个后爸了!呜呼,都说最毒莫过后娘心,估计后爸一来,我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或许钱惠美会嫌弃我多余,将我丢到学校宿舍里去住,不过假若真有那么一天,那我宁可住校也不再回家了。我可不想看见钱惠美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娇滴滴讨好的模样,头皮发麻不说,电也被她给电死了。

上次家里就来了这么一个让钱惠美温柔了一百八十度的男人,因为他戴一难看至极的黑框大眼镜,我姑且称呼他为眼镜男。喔,这听起来有点像“眼镜蛇”,不过在我眼里,那男人的确像个让人想拒之千里之外的眼镜蛇。至少他一踏进家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溜走,似乎他身上有一股怪味。我总觉得如果两个人互不喜欢,一定都会彼此分泌一种浓重的气体,就像动物世界里的那些互相攻击的动物,或者像我和班里的许乐乐,一见面就眼红,而且气不打一处来。

眼镜男没来之前,钱惠美就将家里来了个大翻身。你们离婚前她可没这么折腾过,她甚至连我的床垫都掀起来查看了一遍,似乎那眼镜男是中央派来的卫生部长,专门检查我们家死角卫生的。那几天家里天天弥漫着一股清洁剂味,大约钱惠美也觉得这个味道不是太好,不利于营造浪漫气氛,又专门去买了一瓶香水,四下里喷洒,还趁我不注意,朝我身上来了几下,美其名曰,帮我洗尘。

从钱惠美跟她的闺蜜蓝姨打的电话里我隐约得知,这个眼镜男还是“海龟”,我地理不好,实在记不清他留学的那个国家在地球的哪个位置,反正不会是美英帝国,否则我早记下来了。这样一个无名国家归来的海龟,也不知看中了钱惠美哪一点,竟然同意跟她谈恋爱,而且还夸下海口,说将来我的读书费用他给全包了。我估计是这一句情话打动了钱惠美,所以让她看那个远没有胖子爸爸你好看的眼镜男,很是顺眼顺心。

不过不知是不是钱惠美那天表现有点过分讨好谄媚,让这个眼镜男生了厌烦,或者,是钱惠美笑得太不加掩饰,以致让他无意中窥见了接近40岁的钱惠美脸上的褶子,突然觉得还是找个年轻又没有孩子拖累的女人好,反正那眼镜男只来了那么一次,便不见了踪影。事后钱惠美还借故朝我发脾气,说我那天怎么穿了一身丧气的黑,搞得她一看到心情也差了半截。

那次之后我便怕了钱惠美再相亲见男友,钱惠美或许也是灰了心,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这次估计是被春天的花红柳绿给晃了眼,又蠢蠢欲动起来,重新被蓝姨教唆鼓动着走上漫漫相亲路。

可是不管这次钱惠美是见领带男还是腰带男,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了,因为,连张壮壮都看出来了,他嘲笑我说:嘿,唐豆,你妈怎么突然从母老虎变成母老猫了?我在楼下大声喊你出来玩,她竟然还柔声细语地让我上去坐着等,温柔得简直不像她了,是不是她要……嘿嘿……他没再说下去,但我可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我唐豆很快就沦为有后爸的主儿了,所以以后的好日子也会不多了。

我很快查清楚了钱惠美这次被某个多事媒婆介绍的男友,竟然是在我们学校旁边的一个IT公司工作的某个男人,看钱惠美一脸捡了个大便宜的模样,估计这男人比胖子爸爸你要有钱,至少是有“钱途”,否则钱惠美才不会舍得一掷千金打扮自己呢,她可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连养我这个女儿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将来考上名牌大学,给她增光添彩。

我开始跟踪钱惠美。但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够帮得了我,胖子爸爸,连你也不能,当然,或许你会出于嫉妒,根本就不愿意帮我。反正这事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乐意为了自己的尊严,不让任何人知道。每天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响了一下,我就冲出了教室,同桌史大力总是在后面故意出我的丑,大声狂喊:唐豆,没人抢女厕所用,别着急,小心啃稀泥!班里人全都哄堂大笑,只有刘浏够朋友,一路小跑跟过来,说:唐豆,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家里有事,需要我帮忙,就在QQ上留言给我,这期的黑板报也不用你太操心写稿子,我从报纸上选载一些凑数也可以的。我回头看他一眼,想起他家里也是鸡犬不宁,便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很想一股脑将这些烦心事全都倾诉给他,但是想想有些秘密只能留给树洞听,连日记都不能为你保密,所以还是止住了,只从书包里掏几颗巧克力给他,算是感谢。

我在跟踪了钱惠美三天后,便发现了她与那个领带男的行踪。通常是每天五点钱惠美下了班,领带男开了马自达来接她去吃饭,而后他们手牵手去看电影,我不知道钱惠美在好莱坞枪战片里,会不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因为让人惊恐的情节,而尖叫着扑进领带男的怀里,想到这一点,我心里竟是像喝了厨房里的山西陈醋一样,有点酸。我用钱惠美为了约会而多给我的零花钱,买了一个麦当劳的大汉堡,坐在电影院的台阶上,无滋无味地吃着。亲爱的胖子爸爸,我多么希望你坐在我的身边陪我啊,哪怕,就是在钱惠美出来的那一刻,站在我身边给我壮威也好啊。至少,我看到那个每次见到都更换领带的瘦男人,不会觉得心里微微的怯。很有可能,狐假虎威,还给那领带男吃几个飞刀一样的白眼。

可惜,这样一个美梦还没有做到两次,我就跟他们碰个正着。那天估计是电影不好看,也或许他们中途突然想起其他娱乐活动,刚进去没两分钟,就亲密无间地走了出来。我和钱惠美对眼的那一刻,她原形毕露,朝我尖叫一声,完了又似乎怕吓到领带男,便像个蜗牛一样将伸出来的尖锐触角缩回伪装的壳里,笑嘻嘻走过来。但我知道那笑里藏的一把刀子能杀我于无形,因为钱惠美只是轻轻用手一捏我的脖颈,我的全身立刻疼得起了鸡皮疙瘩。

偏偏这时领带男走了过来,嘿嘿笑两声,说:惠美,这是你的宝贝女儿唐豆吧,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坐着啊,不会是逃学来看电影的吧,小孩子养成这习惯可不好哦。钱惠美脸变得通红,好像领带男这几句话是说给她听的,那意思是怀疑钱惠美做妈妈不合格,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定是她把我给带坏了。

钱惠美强压住怒火,朝我命令道:赶紧回家学习去!我乖乖地站起来,刚要走开,却被领带男一把拽住:哎呀,看看,这次真不凑巧,伯伯也没有给你带什么礼物,这三百块钱,拿去花吧,快到周末了,放松一下也无可厚非嘛,反正才读初一不是?以后如果成了一家人,我们一起看电影的机会多着呢。

我刚要反驳他,谁稀罕跟你看电影啊,害怕的时候往你怀里扑都不方便,哪有我胖子爸爸的大肚子有安全感呢!可是这样的想法却被一声大喊给截断了。那人喊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竟是班里的小耗子肖浩哲,他转动一下老鼠般的眼睛,看一下我,再看一下与妈妈牵手的领带男,嘿嘿笑两声,说:唐豆,你可真幸福,和你爸妈一起来看电影啊。

我也正在气头上呢,忘了秘密只能讲给树洞听,哼一声就甩出一句:他可没资格做我老爸!我爸叫唐大海!肖浩哲带着一种发现了惊天隐秘般的欣喜若狂,匆匆跟我说了再见,并骑车飞快地朝学校方向而去。我醒悟过来,知道闯了祸,刚要逃走,却被钱惠美一把抓住,往家的方向拖去。龇牙咧嘴的疼痛中,我看见领带男的白色马自达朝与我们相反的方向一溜烟开走了。

胖子爸爸,接下来的事,你用你写小说的脑子一想也知道,领带男跟钱惠美说了拜拜,听说没两天又去找了一个看电影的女伴,照样得意洋洋地开着马自达,从钱惠美的门前经过。每次都让钱惠美恨得牙痒,并继而将怨恨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并没有想到无意中就棒打了鸳鸯,完成了自己当初的梦想,可是这样蹩脚的情节进展一点都让我高兴不起来。而且似乎看上去最倒霉的不是钱惠美,而是我。班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我的老妈钱惠美找了个领带男看电影,而且看上去满身铜臭味,所以联想一下,不断推测出,近来天天暴发户似的买大堆零食课下咯吱咯吱吃的我,一定是花了那男人的钱。常有人不怀好意地问我许多问题,比如胖子爸爸你看到钱惠美找了男朋友,会不会吃醋啊;比如我以后有了后爸零花钱究竟是谁给啊;比如钱惠美再嫁人会不会给我再生个弟弟妹妹啊。就连刘浏都八卦地过来慰问,说:唐豆,认命吧,谁让我们是倒霉的末代90后呢——什么都有,却惟独没有了相亲相爱的亲爹亲妈。

胖子爸爸,我知道“走了领带男,还有后来人”,钱惠美耐不住寂寞,早晚还会给我找个后爸来。只是这样的苦恼连你也帮不了我,只能我自己在心里消化。因为,我知道即便是跟着你过,也早晚会是同样的结局。而且,听上去似乎后娘比后爹还要恐怖得多。

那么,这些话就当我发的一通牢骚吧。尽管你每次回信都告诫我说,牢骚太盛防肠断。

不过好歹钱惠美会消停一段时间啦,所以我也还可以享受一段没有后爸的快乐生活。借用班里刘浏的话说:麦当劳会有的,不及格会有的,网友会有的,新同桌会有的,后爸后妈也会有的,所以烦恼什么呢,该有的我们末代90后都会有呢。

不说啦。

再说我的十二指肠会断掉,那可比后爸恐怖多了!

你的什么都有的唐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