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2009-01-21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亲爱的木木:
我是一个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学生。大学期间我组了个非常渺小的乐队。我一直以为爱上了我的师父,仅仅是暗恋。后来他毕业了,时间冲淡感情是必然的吧,这让我难过。怀着满腔的爱,却没有人可以爱,即便一直苦苦暗恋,也不比无人可爱更让人难过。
也有人说:我喜欢你。但同时他说,你们两个我都喜欢。这让我莫名其妙,以前我以为感情是可以算得明明白白的一笔账,但现在我怀疑是不是一定可以遇到能相伴一生的人。周围的朋友渐渐有所归属,我觉得被排斥在所有人之外了,以前无话不说的人相继恋爱后,和我成了无话可说的人。
我不能再那么依赖友情了,我渐渐明白友情不是可靠的东西,虽然它仍然必要。真正可靠的是自身素养的提高,我过于沉溺在“和乐融融大家庭”的假象当中了,好像有一点丧失了独立性。
新的年到了,我希望能找回全新的完整的自己。
小扣
亲爱的小扣:
香港独立乐队my little airport唱过一首歌,说:you don't want to be my girl friend,Phoebe,you just want to show your beauty.Phoebe她谈恋爱,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多美丽。
我觉得你的想法和Phoebe是一样的。我基本上认为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都有过无比相信自己的美丽,却无从展示自己的美丽,好不容易展示出来又怀疑没人看懂了你的美丽——那样又孤独又神伤,太委屈的时光。
世界上有什么是真正可靠的?按照你的结论,爱情,除非相伴一生;友情,除非没完没了,否则都是不可靠的,可靠的是完整而独立的自我。我倒也没法说你这结论是错误的,但,它显然是悲哀的。
剧作家尤金•奥尼尔说,我们生下来就是破碎的,我们在修补中活着。所以我的意见是:亲爱的,你当然可以骄傲地宣告独立,但是你一个人,是没法完整的。你要在漫长的生命中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地找到你自己,然后这儿一针那儿一线地缝起来。爱情、友情,无论最终是否失败,或者令人失望,都是让你找到完整的自己的必经之途。
独立也是好东西,然而不管你宣告得多么大声,在爱情和友情失败之后决定缩回自我,不是独立。真正独立的人,在热恋之中,也能看到自我。
人生,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找到别人的过程,不要把自己蜷缩起来,不要轻易否定失败了的历程。《圣经》中说“哀恸有时,跳舞有时”,生命有它自己的进程。我建议:跳舞的时候要微笑,哀恸的时候可以擤鼻涕。
我见过的名人们
豆花
我还是见过一些名人的。读大学时,有天和同学去逛家乐福,在收银台遇到苏童。同学很激动,说要去跟他讨论一下《妻妾成群》,但是苏童的推车里堆了两只酱鸭 ,还有个硕大的猪蹄,我们都不知道怎样在猪蹄面前开口谈文学,只好算了。还有一次是李银河来学校演讲,我和室友计划着找她示威,说王小波要还活着,迟早会被我们撬走。在台下观察了一会儿,李银河身形是我的两倍,打不过她,所以也算了。
工作后见了一些更出名的名人。不少国家领导人是4点起床,为赶上他们的起床时间,我们只好不睡。有一次,4点多遇到一个领导人在院子里打太极拳,看着隔十几米,他一个推手就过来了。把国家交给身手这么矫健的人,我觉得很放心。
在一个书画展上,我遇到过画家方成。老头90岁了,被人推上台讲话,一上去就感慨:我这辈子没做过领导,没讲过话,我还是下去吧。然后就下去了,也很矫健。我想找他签名,但也疑惑:他的签名是不是可以卖钱?那我这算不算趁机贪了小便宜?
一遇到这些人生偶像我就像患了失语症,偶尔开个口还有点结巴,时时有冷场的危险。自从知道杨绛住在三里河,每次走到那附近我都要焦虑地左顾右盼,重点关注路上的老太,同时苦苦思索:要是我遇到杨绛,我到底该跟她说什么?后来我想到了,我得去问问她:你家的猫和林徽因的猫打架,到底打赢了没有?
我住的地方和黄永玉北京的家在同一个区,虽然这个区的面积堪比一个小城市,我还是一直在憧憬和他偶遇的那一天,今年夏天刚好看到他接受采访时穿了一双时髦鞋,所以台词我已经想好了:黄老师,我也有一双crocs,和您那双的颜色可是一模一样。
作为有骨气的女青年,其实我并不是对谁都这么卑躬屈膝。在北京著名商场新光天地,我先后遇到过不下一打大小明星,一方面我都是昂首挺胸跟伊们擦肩而过,另一方面我也有很多感慨:张静初的脸就我半个大,王菲的腿有我两条长,等等。
有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名人,我再也不可能在北京的街头遇到,但不代表我没有别的机会。有一次去福田公墓逛了一逛,赫然发现了汪曾祺的墓,而我的包里还放着一本他的小说选。我在汪曾祺的墓碑前面坐了很久,感觉很良好,大概是因为在这里无论怎样冷场,也没人会说我半句。
一纸批文
独眼
离开原单位8个月,终于接到了电话,召唤我去给国家局的专家们汇报我做的那最后一个项目。
2007年1月,已经等了一年多的甲方动用所有能找到的关系一再施压:不能光谈合同不办事。领导们把这个项目交给我,项目小、难度低,3个月定要决胜负,赶在6月上报国家局,参加专家评审会。同时又暗示,这种,一年能做好几个,增加个人经验,又能多点收入,好好干吧。
3个月后,我怀着成为“专家”的美梦,带着一小队人马赶赴那偏僻的江南小村,冒着梅雨,忍着疹子,踏遍了村里的每条小路,给每间房都填了表,弄清了领导们想抢在《物权法》之前收房占地的基本思路。我们为小村子建了数据库,制定了初步的保护策略,却接到了村里寄来的规划,思路明确:“大拆大建,弃旧改新。”以前的小房子无论是石是土是砖,一二三四五层,管你清朝的房子还是去年盖的,全部都要变成白墙黑瓦的三层混凝土小楼;曲曲弯弯的羊肠道,一律变成圆环套圆环的多环路,“村村通”公路将压过祠堂,从还保留着几个古建筑的小村子穿过。
我去跟村、镇领导开会,讲村落与古建筑的价值,晓之以理——公路穿村,此乃违反国家法规之举;动之以利——古建筑旅游可是新的经济增长点,看看丽江、乌镇……得到的却是面有难色的回答:你说的我们也晓得呢,但这是省里定的啊,我们也没办法。
几个月后,我再到此地,公路已经建成,只等着通车,池塘边的祠堂虽然没拆,却孤零零紧靠大路,我们图纸上画的要保留的建筑已经不见,计划修整的房屋已经被拆掉,该保留的却变成了新屋架。既然如此,我们就该重新调研,重做方案。甲方领导和我方领导都当机立断:不用!没有资金。再者把现状描述得“险恶”一些,也有利于向“上头”申请经费——即使具体工作已先斩后奏地开展了。
我站在幻灯机前面,声情并茂地给专家们讲这个项目。项目做了半年多,汇报、修改、再汇报,从4个人变成我一个人,等着省里的专家抽空评审又拖了半年多,成果上缴国家机关,几个月后说没收到,几个月后说少了两三本,继而杳无音信。期间,小村里路通了,楼盖了,《物权法》实施了,新的《城乡规划法》颁布了。我所讲的只是物是人非之前的遥远故事。
专家们说,嗯,做得不错,调研工作扎实细致,措施制定有理有据。
我笑着说,哪里哪里。
又两个月过去了,眼看2009年了,听说纸面的专家意见还没发下来。想必还要修改。不知再过多久,这个项目才能拿到国家批文。而那时,村里又是什么光景。
老刁
宁财神
过节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收到很多短信,如果不幸丢了手机,所有号码都会在这一天自动集齐。昨天半夜,收到陌生号码的圣诞祝福,署名老刁。真是奇迹。此时离最后一次见到老刁已经12年。
第一次见到老刁是1994年,在亚运村附近一家歌舞厅。我初到北京,跑去唱歌。那时候的玩法,照着歌单写编号,送到播放室排,轮到谁的号,谁就上台去唱。那晚我到得早,大厅里就我一人,狂唱几首,刚放下麦,老刁就过来献花,夸我唱得好。
献完花老刁回座位,翘着二郎腿抽烟,时不时拿小眼神儿瞄我。我实在没忍住,硬着头皮过去套磁。一番攀谈,互相介绍身份职业,老刁自称是公关小姐。
晚上回去我跟同事吹嘘。同事小范说:基本上,我们都管那种人叫“三陪”。得知我跟老刁聊了一宿,最后还没给钱,小范痛心不已,用眼神谴责了我很久。第二天我又早早去了。到9点多,老刁来了。我赶紧凑过去,寒暄了半天,鼓起勇气问:你是三陪吗?老刁一边抽烟,一边嘿嘿地笑,问我:你是大学生吗?
跟老刁混熟了,知道她很多事:东北人,朝鲜族,单亲家庭,还有个弟弟。刚到北京时有个男朋友,喝高了总打她,后来“妈咪”帮忙找人交涉了一下,就分手了。老刁轻描淡写,但我怀疑,所谓交涉是个很血腥的场面。后来,老刁承认,那天没有客人,给我送花是想落个清静,跟我聊天总比听我整晚扯嗓子唱黑豹强。
一年圣诞,公司有个大派对,我请老刁帮忙撑门面,老刁穿着露背礼服就来了。一屋子姑娘都是职业套装(也不知怎么想的,大过年也不知道穿好点),老刁的礼服格外刺眼,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她无所谓,搂着我装亲热。散场后,她叫我送她回家。到了她家门口我想进屋,被她生猛地撅了出来:你考虑好,进了我家就得当男朋友。我的下半身替我决定:当她男朋友。然后她替我决定:你先回家,有事明天酒醒了再说。
酒醒之后,我们就装作这事没发生,见面谁都不提。
最后一次见她,在火车站,她回吉林,在月台上问她:如果第二天我还决定当男朋友,你会怎么样?老刁一边抽烟,一边嘿嘿地笑:让你跟我一起回家呗。上车补票也行……你敢吗?我的回答有点没心没肺:我敢,但我不太想娶一哥们儿。老刁说:不去拉倒,你想去我还怕你给我丢人呢。上火车后她忙着弄行李,直到开车也没把头扭向窗外看我。
老刁的女儿4岁,会弹扬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