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
2009-01-21
巴以战争不是文明冲突
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局,也是人类社会的悲剧: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实现和平,却有勇气隔三差五地策划、导演一场场自相残杀的悲剧
赵灵敏
2008年12月24日,以“文明冲突论”著称于世的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与世长辞。3天之后,巴以之间爆发了新一轮军事冲突,以色列空袭加沙,造成大量平民死亡,随后发动了地面攻势。有人说这场新冲突印证了“文明冲突论”,双方是在用枪炮向这位学术大师致敬。
那么,巴以冲突果真是文明的冲突吗?诚然,以色列人是犹太国家,信奉犹太教,巴勒斯坦人是阿拉伯人,信奉伊斯兰教,他们似乎分属不同的文明体系。但实际上,阿拉伯人与犹太人同属闪米特人,按照《旧约》的说法,二者都是亚伯拉罕的后代,因此犹太人与阿拉伯人的血缘关系比欧洲人近多了。而且,巴以冲突只是一段绵延了60年的恩怨情仇,和世界上很多长达几个世纪的纠葛相比,只能算是小儿科。直至1948年以色列建国之前,还有几十万犹太人生活在巴勒斯坦地区,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对当时的犹太人还是非常友好的。说巴以之间是文明冲突,似乎有想当然之嫌。
况且,今天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都已经建立了民主制度,哈马斯政府就是在2006年初巴勒斯坦一人一票的选举中胜出的。说巴以冲突是民主和专制的冲突,显然也不成立。
长久以来,国际关系被认为是由利益的争夺所驱动,是一个客观的进程,但2003年,美国学者罗伯特•杰维斯教授出版了《国际关系的知觉与错误知觉》一书,提醒人们注意——决策者和民众的认知心理和认知偏差对战争与和平的影响。纵览巴以冲突的来龙去脉,你会发现,这不仅仅是一个围绕着耶路撒冷的归属问题、犹太人定居点、巴勒斯坦难民回归、巴以边界划定等现实利益的冲突,也是一个互信不断减少、仇恨和厌恶不断增加和升级、最后劫持了决策者和民众的过程。
在巴勒斯坦这块土地上,公元前11世纪犹太人建立了希伯来王国,雄才大略的所罗门王在这里建了第一圣殿,存放约柜、诺亚方舟等圣物。公元70年,古罗马大军占领耶路撒冷,摧毁犹太圣殿。公元135年,犹太人被逐出巴勒斯坦,由此开始了持续1800多年的漂泊生涯。公元7世纪巴勒斯坦成为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耶路撒冷也成为伊斯兰教继麦加和麦地那后的第三大圣地。其后的1000多年,阿拉伯人不断移入,并和当地土著居民同化,逐步形成了现代巴勒斯坦阿拉伯人。
19世纪末,欧洲出现了犹太复国主义的思潮,流落各地的犹太人希望建立自己的家园。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巴勒斯坦的宗主国英国同意在这里建立一个犹太国家,此举遭到巴勒斯坦当地阿拉伯人的强烈反对,但犹太人继续向巴勒斯坦大批移民,双方的矛盾就此产生。二战后,犹太人遭屠杀的悲惨经历得到了全世界的同情,1947年联合国大会表决通过第181号决议,同意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建立两个国家,即阿拉伯国和犹太国,阿拉伯国家均对此表示反对。
1948年5月15日,在以色列宣布建国后的第二天,阿拉伯联盟的军队进入巴勒斯坦,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以色列在后期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战后占领了巴勒斯坦总面积的78%,近百万巴勒斯坦人被逐出家园成为难民。此后,双方又相继发生了四次战争,均以以色列的胜利告终。数百万巴勒斯坦阿拉伯人被逐出家园,沦为难民,而以色列在被占领的阿拉伯领土上大量兴建犹太人定居点。
巴以冲突发展到今日,彼此之间的伤害陈陈相因,已很难决然地分出对与错。犹太人和阿拉伯人都曾是巴勒斯坦的主人,让谁离开都不可能;耶路撒冷同时是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圣地,双方自然各不相让;以色列打死了很多巴勒斯坦人,但哈马斯的自杀式袭击也造成了大量以色列人的伤亡。此次冲突,支持以色列的人谴责哈马斯不肯和以色列续签和平协议,并向以方发射导弹,是引火烧身;同情巴勒斯坦的则强调以色列滥杀无辜的野蛮行径,渲染巴人的惨状。人们在立场上的各取所需,恰恰说明了巴以问题的复杂性。
所以,连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也在《纽约时报》撰文说,中东要想有永久和平,阿拉伯国家必须承认以色列的存在。但是,巴以双方都不肯主动迈出这一步,宁愿以极端对极端。极端的、要致对方于死地的主张,更容易在双方的民众中获得支持,而那些温和的、主张妥协的主张,则很容易被枪炮和流血所粉碎,因而支持者寥寥,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比如以色列前总理拉宾。
由此观之,互不信任,互不妥协,以暴易暴,然后冤冤相报,然后是更严重的不信任和不妥协,这才是巴以冲突的心理机制,也是很多国际冲突的深层原因。很多时候,在利益的冲突已经消退的时候,互信的缺失却使大家成为了仇恨的奴隶。
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局,也是人类社会的悲剧: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胆识去挥别怨恨、实现和平,却有勇气隔三差五地策划、导演和观看一场场同类之间自相残杀的活生生的悲剧。这样的悲剧,又与“文明”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