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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外交反对霸权主义的路径

2009-01-20计秋枫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09年6期
关键词:中国外交

计秋枫

[内容提要]文章在对霸权主义的根源和反霸路径进行深刻的理论分析的基础上,简要回顾了近代以来中 国外交反对霸权和强权政治的历程,论述了“和谐世界”理念的反霸意义。文章认为思考中 国当前反霸的路径,应跳出传统的力量、均势等强权逻辑的框架,将着眼点更多的投向“国 际道德因素”,“和谐世界”理念是中国外交向世界奉献的最新道德处分。

[关键词] 中国外交 霸权主义 均势 和谐世界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9)6-0038-07

中国曾是强权政治最大的牺牲品之一,自1840年起,当西方列强凭藉经济和军事优势向东亚 进击时,中国成为巧取豪夺的对象,屡屡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 ,中国人民才终于站立了起来。但当时的中国站立其中的还是一个强权政治的世界,而且正 处在霸权主义最猖獗的美苏冷战时代。对于新中国外交来说,反对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是 一个不可丝毫懈怠的持久主题。在今天,这个主题并未随着冷战的终结而弱化,相反显得更 加强烈。本文拟从霸权主义的根源、可供选择的反霸路径、中国的反强权和反霸历程和“和 谐世界”理念的反霸意义四个方面,阐述中国外交反对霸权主义的现实路径。

霸权主义的根源

霸权主义是强权政治的突出表现之一,它是植根于现代国际体系的固有现象。根据约瑟夫• 弗兰克尔(Joseph Frankel)的界定,现代国际体系是“一种表指独立政治实体(国家)之集 合体的政治体系,这些实体非常频繁地并且依据一些规律性程序进行交往”。[1] 如果再将弗 兰克尔的定义明确化一些的话,我们可以这样来概括:现代国际体系是主要由主权国家以主 权平等原则为基础组成的、按照一定的国际行为规范运作的国际共同体。简要来说,这个国 际共同体有两个关键性组成因素,一是“国家主权”,二是“国际规范”。

现代国际体系发端于欧洲,在欧洲中世纪基督教会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来。与此前的欧洲国 际秩序相比,现代国际体系具有一定的内在合理性,最大的合理性就是对国家主权的承认和 对意识形态的尽可能排斥。对国家主权的承认,结束了中世纪基督教普世主义和欧洲封建制 度联合营造的混乱的国际政治状态,既排斥罗马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最高权威,也排 斥国家内部非主权实体的政治地位,使拥有最高权力的国家具备不可动摇的行为者主体角色 。主权论的首创者让•博丹着力论证了“主权是共同体(Commonwealth)所有的绝对且永久的 权力”,[2]荷兰法学家雨果•格老秀斯则更明确地将“共同体”定性为“国家” ,称“正如 躯体是视力的主体而眼睛是其手段一样,主权的主体是国家(the common subject of sover eign powers is the state),它已被认为是一种完善的人类社会”。[3]

对意识形态的排除,最初是对罗马天主教绝对正统地位的否定,压制宗教教义纷争在国际政 治中的意义,使欧洲得以免除一百多年来欲罢不能的宗教冲突。作为现代国际体系奠基礼的 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通常被称作宗教冲突时代的最后一战。“从1648年起宗教分 歧不再是国家分类、国家对外政策、国际关系、结盟的主要依据原则”。[4]当然 ,现代国际 体系排斥的不仅仅是宗教分歧,其他类型的意识形态如政治制度、思想信念、社会思潮和价 值观等等,也是其排斥的对象。这种或那种的意识形态有时也显身于国际关系并发挥一时的 作用,如在法国革命时期和20世纪冷战时期,但它们最终都被认定是虚幻的、有害国际社会 的因素而得到控制,正如有学者所作的比喻,人们逐渐认识到,意识形态是烈性酒,少喝几 口无害,多喝了就有危险,因此要将“意识形态热情”置于控制之下。[5]

然而,承认国家主权和排斥意识形态因素的现代国际体系虽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却不能制 止战争和恃强凌弱现象,也不能保证主权平等等国际正义。“国际政治完全受制于马基雅弗 利最尖锐和最坦诚地说明的那些政治权益的考虑了。在这样的一种世界里,弱国将任凭强国 摆布。强权将成为真理”。[6]290根本原因在于,国家作为最高权力拥有者,已无 法向其他任何 权力主体诉求,只能求助于本身的力量;同时,“主权又意味着国家在法律上不必为自己的 国际或国内行为对更高层次的权威负责”[7],从而形成一种无政府状态,也即一 种被霍布斯 描述成 “人人相互为战”的自然状态:“国王或最高主权者由于具有独立地位,始终是相 互猜忌的,并保持着斗剑的状态和姿势。他们的武器指向对方,他们的目光相互注视……这 就是战争状态”。[8]处在这种状态里的主权行为者要保持生存,必须尽可能扩张 国家的权势 和威望,如米尔斯海默解释所称,“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体系中任何国家都没有更多选择, 只能选择安全竞争和追求霸权”。[9]主权国家对力量、权势的极度信奉,只有“ 宗教争端才能博取的彻底献身精神和强烈感情”可与之比拟。[6]150

由此,现代国际体系中合理的主权平等原则,竟导致国际政治沦为追求权力最大化的强权政 治,致使主权国家经常性地遭到伤害,这的确是一种无奈的悖论。在强权政治的环境里,一 些实力强大的国家总想获取更大的利益,或是肆意扩张领土,或是对其他国家颐指气使,或 是将自己的价值观强行输入他国,诚如米尔斯海默所称,“每个国家压倒一切的目标是最大 化地占有世界权力,这意味着一国获取权力是以牺牲他国为代价的。然而,大国不止是为了 争当大国中的强中之强,尽管这是受欢迎的结果;它们的最终目标是成为霸主,即体系中唯 一的大国”。[10]2“霸权主义”便是对这类国家行为方式的概括,虽然这类国家 自己并不愿承认自己在奉行“霸权主义”。

作为现代国际关系中强权政治的结构性产物,“霸权主义”还有着很深的思想渊源。从马基 雅弗利的权力政治宣言,到霍布斯的自然状态学说,再到黑格尔的国家意志论,西方思想界 的主流大多提倡或至少是认同主权国家按自身利益追求权力最大化的行为方式。19世纪中叶 逐渐兴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揭示自然界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定理同样适合人类社 会的发展进程,它也常常被用来印证国际政治舞台上大国争霸活动的正当性。

可供选择的反霸路径

当然,现代国际体系还有另一个要素,即“国际规范”。在很大程度上,“国际规范”构成 了对国家强权的某种限制,现代国际体系之所以历经近百年风风雨雨仍在延续,可主要归因 “国家主权”与“国际规范”这对矛盾组合。汉斯•摩根索阐述了三大类“限制一国强权的 因素”,分别为“均势”、“国际道德与世界舆论”和“国际法”,[6]221-410 这三类因素构成了传统意义的“国际规范”的主体。

均势。“均势”或许是对抗霸权的最有力的手段,势力均衡的原则在现代欧洲国际关系中的 作用是人所共知的,在16世纪以后的许多时期里,“均势”原则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维 系了欧洲的国际体系,按著名史家索雷尔的说法,它使欧洲形成了“一种匿名合作的社会” 。[11]赫德利•布尔归纳称,国际体系的整体均势的存在,可以防止国际体系因为 征服行为而 演变成一个世界帝国;局部均势的存在,可以防止一个地区主导国家吞并或者支配特定区域 的国家,从而维护这些国家的独立地位;整体均势和局部均势的存在,为国际秩序赖以生存 的制度发挥作用创造了条件。[12]84-85

“均势”不仅是作为一种概念来描述国际关系的客观状态,也往往是现代政治家们主动运用 的一种决策依据。[13]势力均衡原则在1713年首次写入欧洲各国共同签订的《乌特 勒支和约》 ,和约明确地把“均势”和“和平”直接对照起来,宣称“势力均衡是相互友好和各方持久 和谐的最好和最牢固的基础”,该和约宗旨即是“通过势力均衡建立基督教世界的和平和安 宁”。[14]这一表述,不仅使一个古老的国际政治概念获得了某种法律的地位,而 且还给世人 提出了一些关于“正义战争”的新论题:为保持“均势”而进行的战争是否是“正义的”战 争?甚至还有,为保持“均势”而进行的国际干涉是否是“合法的”或“正义”的行为? [15]国际法学家、政治家和公众一般都认可为了势力均衡而进行的干涉。在一战前“ 巴尔干半岛 进行的多次干涉,如果不是根据条约权利的,都必须归于为势力均衡而干涉这一类”。 [16]

然而,均势原则对霸权主义的抗衡,依靠的是对力量的计算和运用,因此它依然是属于强权 政治范畴内的事物。而且,在现代国际关系历史上,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均势原则的国家, 往往也自觉或不自觉地转化为追求霸权的国家:在出现危及自身生存的霸权国家时它们固然 要反对这个霸权国家,但当自己拥有称霸力量时它们又肯定会努力去建立自己的霸权。国际 政治中以恢复均势为旗号的争霸与反霸,就像现代足球(以及几乎其他所有竞技运动)中的 进攻与防守一样:越过中场便作“进攻”,退回后场便作“防守”,真正的“均势”即所谓 的“中场”,很少存在。因此,以力量作为国际关系的衡量尺度,以追求均势来反对霸权主 义,虽然的确能够达到阻遏霸权的目标,却摆脱不了强权政治的窠臼,更无法根除霸权主义 的现象。

国际法。国际法伴随现代国际体系的产生而产生的,国际法的功效是调节国与国之间的相互 权利与责任,它旨在缓解强权政治色彩,却不能根除强权政治。现代国际法之父雨果•格老 秀斯本人阐述国际法规范的初衷,只是在欧洲基督教世界统一性分崩离析的状态下,力图确 立一些基本的国际政治道德的地位,使之作为基督教宗教伦理的替代物,约束当时欧洲国家 野蛮的战争行为方式,如他自己在《战争与和平法》序言中所称:“我有许多重要的理由从 事本书的写作。我看到在整个基督教世界中缺乏对战争的约束,即使野蛮民族也应对此感到 羞愧;我看到人们为一点小理由或根本没有理由就诉诸武力,而一当诉诸武力就不再对神圣 的或人类的法律有任何的尊重;好像只要有一张宣战令,狂热的躁动就可以公开地去犯各种 罪行。”[17]20

现代国际法是以主权国家体系为基础的,它不能改变这个体系中的强权政治本质。国际法本 身也无力遏制国家的强权政治趋向和霸权主义现象,正如冯•格兰强调的那样:“必须牢记 的是,我们不能脱离国际法与政治因素的相互关系去看待国际法”,[18]或者如布 尔所说,“ 国际法是实现目的的手段或者工具,而不是秩序本身”。[12]115在很长一段历史 时期内,对国际 法规则的遵循依赖于国家的自我约束,对于无意自我约束的国家来说,它便难以发挥多大的 作用,无怪乎那位关注战争与现实政治的思想大师克劳塞维茨会斥之为“某种作茧自缚、不 可捉摸的限制,也就是所谓的国际法和惯例,几乎不值一提”。[19]黑格尔从哲学 的高度这样 论述国际法:“国际法是从独立国家间的关系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国际法中自在自为的东西 保持着应然的形式,因为它的现实性是以享有主权的各个不同意志为依据的……国与国之间 的关系是独立主体间的关系,它们彼此订约,但同时凌驾于这些约定之上。”[20] 著名国际法 学家奥本海干脆把国际法的效力归结于“均势”的存在:“国际法只有在国际大家庭各成员 国中有均衡即均势的情况下才能存在。如果各国不能相互制约,任何法律准则都不会有任何 力量,因为一个极强大的国家自然会试图为所欲为,不遵守法律。”[6]221-410 可见,国际法难以超越强权政治的限制。

国际道德和世界舆论。在汉斯•摩根索列举的三大类“限制一国强权的因素”中,“国际道 德和世界舆论”是强权政治范畴以外的因素。事实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历史环境 中,许多人把道德与政治看作是截然对立的两种事物。但这种对立又会走向一个极端,即否 认国际道德能对强权政治产生作用,称“人的道德一到国际行为领域就瘫痪了。[21] 94-95,143

这种将道德与政治绝然隔离并进而否认国际道德存在的愤世嫉俗的观点并不可取。E.H.卡 尔对这种观念所作的批驳发人深省,他声称,“那些否认存在国际道德的人自然也不承认存 在一个国际社会”,这样做“完全违背了人类思想深处的意愿。人的意愿是将世界化约为某 种 道德秩序”。卡尔进而所称,无视世界秩序中的道德因素,是一种“不现实的现实主义”, 国 际秩序不能仅仅建立在权力的基础之上,“从长远来看,人类总要反抗赤裸裸的权势。任何 国际秩序的先决条件都是高度的普遍认可”。[21]147,95-96,213

事实上,西方人文思想库中最重要的理性主义从来都强调道德在人类事务中的位置。格老秀 斯在阐述其国际法体系时便从古希腊哲学人类理性的概念出发引申出自然法思想,进而强调 遵守自然法的道德性。格老秀斯称:“对社会秩序的维持与人类智力相一致,它是恰当地被 称作法律的事物之源泉”,“这种人类的特性就是自然法”,“自然法是正当理由的命令, 它根 据任何一个行动是否与合理的自然相符来表明该行动本质上属于道德沦丧还是属于道德必然 ”。[17]11,13,21

承认道德可以存在于国际政治领域,也就能期盼“国际道德”在国际领域对强权政治产生某 种制遏,而国际道德往往要通过世界舆论表现出来,因而国际道德与世界舆论总是结合在一 起的。按摩根索的阐述,国际道德是一些对国际社会共同标准的共同意识,不同的时代有不 同的共同意识,但这些共同意识不外乎是人类最基本的道德规范,它们“通过畏惧心与廉耻 心的共同影响”限制君主的野心,迫使他们行动“温和”,从而使国际舞台上的强权之争具 有“节制和非决定性的抗争”性质。“这种共识作为一种知识和道德力量转过来又反作用于 知识和道德风气以及强权关系,加强温和与均势的趋势”,“它一直制约着如我们所知的一 切帝国主义所潜有的无限制权欲,防止其成为政治现实”。[6]284-286

国际道德固然是外在于强权政治并能够对强权政治产生制遏的一种因素,但它也不能单独地 发挥效应,而必须与其他遏制强权的因素结合起来。例如,国际道德与国际法之间有着极大 的相通性,在缺乏超国家的国际法强制执行机构的背景下,遵守国际法就是一种国际道德。 实际上,许多国际法规则也具有道德规范力的特性,以致19世纪的英国法学家约翰•奥斯丁 明确地称国际法是“实在的国际道德”。[22]至于国际道德与均势的关系,摩根索 说得很清楚,国际道德的效力在于“加强温和与均势的趋势”。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是现代国际体系固有的现象,但该体系所拥 有的“国际规范”中,也包含着限制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一些积极因素。“均势”、“国 际法”和“国际道德及世界舆论”是传统意义的三大类反强权因素,其中,“均势”本质上 属于现实政治构架内的路径,“国际道德及世界舆论”超越了强权政治的范畴,“国际法” 则可定义为介于两类因素之间的路径。但无论归属如何,这三类因素是相互关联、相互包容 、相互支撑的抵御霸权主义的路径。

中国的反强权和反霸历程

在考察了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根源及限制强权的诸多因素之后,我们来看一下近代以来中 国反对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经历。

中国不是现代国际体系的创建者,而是被这个体系强行拉入的后来者。作为一个后来者,中 国不得不适应现代国际体系已有的运行规则。晚清中国在被拉入现代国际体系时,深切意识 到壮大自己的力量是在这个新体系中求生的唯一路径,故同治年间朝清廷上下展开了轰轰烈 烈“自强运动”(或称“洋务运动”),试图通过急速加强军事力量和军工建设来改变被列 强宰割的被动局面。因此,中国并未像E. H. 卡尔所称的那样“满足于自我文明的道德优势 、鄙视权力的作用”。[21]93清廷“自强运动”的领袖恭亲王便称:“仅以忠信为 甲胄,礼仪为 干橹等词,谓可折冲樽俎,足以制敌之命,臣等实未敢信”。[23]在此同时,清廷 也曾企求借 助国际法来抵御列强的侵扰,恭亲王在引领中国外交现代化的过程中也组织人翻译了美国法 学家亨利•惠顿(Henry Wheaton)的《万国法原理》分发清廷大员研习。但我们看到,无 论是追求力量的“洋务运动”,还是求助国际法的努力,最终都遭到了彻底的失败。清廷失 败有多方面的原因,除了清廷本身的政治腐败外,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是晚清中国提升国力的 步伐远远跟不上工业化西方列强实力增长的节奏,因此中国始终是国际社会中的弱小者,必 然被强权政治所吞噬。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新中国建立时仍无多少改观。

1949年以后的中国依然面临反对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艰巨使命。在国际冷战大背景下,中 国外交在大多数时候不得不依据权力政治的固有惯性做反强权的路径选择。加速进行社会主 义建设,尽一切可能提高中国的综合国力,是中国必须坚持的一项对策,这种方针,与此前 强权政治体系中其他任何国家的求生努力,没有本质的区别。“落后就要挨打”的口号,是 一百多年来强权政治给全体中国人的深刻教训。

除此之外,50年代中中国执行完全站在苏联阵营一方的“一边倒”政策,这固然含有一定的 意识形态色彩,却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在当时的中国人眼里,苏联肯定不是霸权主义国家, 而与中国处在敌对状态、又在全世界四处扩张的美国,则无疑是必须予以反对的霸权主义国 家。因此中国必须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苏联阵营一边,抵制美帝国主义的过于强盛的势力, 以达成东西方世界力量的相对平衡。在此,中国的国家安全需要与追求“均势”的现实政治 计算达成了一致。

随着60年代中苏关系走向破裂以及苏联扩张势头的加剧,中国开始重新审视苏联在国际体系 中的角色定位。勃列热涅夫时期苏联屡屡侵犯东欧国家的主权,并宣扬“有限主权论”来为 自己的行为辩护,且在中苏边境制造事端,向中国施加巨大的军事压力。这些状况,使中国 认定苏联与美国一样,是个霸权主义国家,而且是危险性更大的霸权国家,正如中国代表在 70年代前期的多次联合国大会上公开指出的那样:“从当前两霸争夺的全局来看,美居守势 ,苏居攻势”,“苏联霸权主义是当代最危险的战争策源地”。[24]这种判断,催 生了中国的 “一条线、一大片”外交政策设想,其含义是,推动美国同欧洲和日本加强合作,搞一条横 线,连接美国、日本、中国、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欧洲,同时团结这条战略线以外的 一大片国家,共同抵制苏联的霸权主义扩张势头。[25]

无论是“一边倒”还是“一条线、一大片”方针,新中国外交的反霸政策都是以强权政治中 的“均势”原则为指针的,它实际上是一种“结盟”战略。[26]当然,以结盟推动 “均势”并 不是新中国外交的唯一路径。中国作为一个历史上深受强权政治灾害的国家,从内心深处憎 恶强权政治的行为规则,因此,中国对另一种反霸路径选择即“国际道德”,倾注了巨大的 热情,这突出表现在50年代中期中国提出 “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 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表述中国的和平外交政策立场,推动国际政治的 良性发展。“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几十年来中国一直坚持不渝的外交方针,它既为新中国 冲破美苏霸权主义樊笼、扩大国际影响力、加强国际地位作出了重大贡献,也极大地丰富了 现代国际体系中“国际道德”的内涵。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最大意义在于确认现代国际体系“主权平等”这一现实基础的合理 性,正如温家宝总理在五项原则创立50周年纪念大会上宣称的那样:“五项原则的精髓,就 是国家主权平等”。[27]作为一种“国际规范”,五项原则可以用来最大程度地限 制“力量” 因素在国际事务中施展身手的余地;作为一项是非判断标准,它又能够清晰地鉴别某项国际 行为是否属于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行径。因此,中国始终坚持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当作 最高的“国际道德”标准,并坚持认为它是处理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最好方式,正如邓小平指 出的那样:“其他方式,如‘大家庭方式,‘集团政治方式,‘势力范围方式,都会 带来矛盾,激化国际局势。总结国际关系的实践,最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就是和平共处五项原 则”。[28]

“和谐世界”理念的反霸意义

冷战结束以后,中国面临了新的国际形势,但国际政治的本质并未有根本的变化,依然存在 着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现象。从硬实力来看,美国的力量因其主要敌手苏联的崩溃而剧增 ,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冷战后美国的超强实力体现在经济和军事等各个方面。在经济上, 美国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据世界银行的统计,2008年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达14万4 千亿美元,比位列其后的日本、中国和德国三国的GDP相加总和还多1万8千亿美元。[ 29]在军 事上,早已是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的美国迅速拉大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差距,从1999年至2008年 ,美国的军费开支增加量占全球增量的58%,2008年美国的军费开支达7110亿美元,占全球 军费总开支的48%。[30]

凭借如此强大的力量,美国当然指望建立它在全球的霸权。1997年4月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 特发表的一段言论代表了美国统治集团的这种称霸心声:“我们今天的挑战是完成后冷战时 代的构造任务……拓宽世界领地,让美国的利益和价值观遍地开花”。[10]7正是 怀着这种扩张 美国利益和价值观的心态,美国在最近10年里相继发动了科索沃、阿富汗和伊拉克三场大规 模的战争,并加紧在世界各地推行所谓的“民主计划”,引发了中东和中亚一些国家的政局 动荡。

毫无疑问,冷战后时代中国外交坚持反对霸权主义方针,主要就是反对美国的单边主义全球 扩张政策。问题在于,中国应选择何种反霸路径?

按现实主义的思维方式,追求“均势”以遏制霸权国家,当是首选的路径。但实际上,在当 今时代,追求均势的路径并不可取。从国际关系的历史经验来看,均势政治的主要手段是联 盟,一国将通过结盟用盟国的力量来加强自己对抗霸权国家的力量。但是,由于这种额外的 力量在最终发生战争时是可取的,因此联盟实际上便是“潜在的作战集团”。[31] 以结盟追求 均势的路径具有极大的危害性,它往往是一场大国战争的“准备阶段”,加剧国际紧张局势 ,这已得到了一次大战和20世纪冷战等诸多史实的充分证明。

以结盟追求“均势”的路径,已被普遍贬斥为是过时的“冷战思维”,显得与当今“和平与 发展”的时代主题格格不入。从客观上来看,由于美国本身超强的力量以及它在西方世界拥 有广泛的盟友,目前组织有效约束美国的同盟之可能性也不存在。而从主观上来说,从70年 代末起,中国已逐渐抛弃了毛泽东时代的结盟战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一再强调中 国外交的不结盟方针,称“中国的对外政策是独立自主的,是真正的不结盟。中国不打美国 牌,也不打苏联牌,中国也不允许别人打中国牌”。[32]邓小平的不结盟外交思想 ,在过去20 、30年里得到了中国领导集团的不断确认和强化,已成为未来相当一段时期内中国外交的牢 固基调。

加强本国的力量,也是追求“均势”的一种手段。80年代中期小平同志就断言,“中国发展 起来了,制约战争的和平力量将会大大增强”。[33]这个正确断言的潜台词是,中 国综合国力 的极大提升将不断缩小中国与美国之间力量对比的差距,从而相应地增强中国反对美国霸权 主义的力量,对维护世界和平和国际局势稳定做出越来越大的贡献。但是,以经济建设为工 作中心,推动国民经济的快速增长并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本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 国政府和人民奋斗的目的,而不是其他目的的手段。因此,我们并不能根据这项事业的客观 效果而把它定义为中国外交反对霸权主义的刻意路径。

据此,笔者以为,思考当前中国反对霸权主义的路径,应该跳出力量、均势等强权政治逻辑 的框架,而将着眼点更多地投向“国际道德”的因素。我们永远不能因国际政治的残酷现实 而对人类的理性丧失信心,而应坚信,“人类既不能完全靠说教(word)而生,也不能仅仅 依赖刀剑(sword)而活”。[34]在sword难以立时解决矛盾的时候,word将能发挥 缓慢但持久 的作用。关键在于什么样的word能够在整个人类社会激起最普遍的认同。笔者以为,2005年 以来中国领导人倡导的构筑“和谐世界”的主张,便是最能激起普遍认同的word,因而是当 今中国借助“国际道德”的力量谋求反对霸权主义的最佳路径。[35]“和谐世界”理念既植根于 中华文明悠久的追求“天下大同”的思想传统,也与处在西方文明源头的理性主义和自然法 思想有着很多相通之处,因此它可以被视为全人类最高的道德规范之一。

从中国外交实践的角度来看,构筑“和谐世界”口号一定程度上发扬光大了中国一直坚持的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五项原则强调国家主权平等,倡导世界各国无论国家大小、强弱如 何和社会制度有多少差异,都应和平共处。在美苏争霸的冷战时代,这种理念已是一种很高 的理想境界,但却多少有些“被动”的意味——各国能够约束自己的利益和抱负、缓和相互 间的矛盾、“和平地”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已是上上大吉了!但随着20世纪末以来新一轮 全球化浪潮的勃发,世界变得更加狭小,国际社会的凝聚力越来越大,现在停留在讨论各国 相安无事已显得远远不够了。“和谐世界”的理念便产生于这样一个时代大背景下,它倡导 各国不能仅仅满足于和平地相处,而应以更加积极的姿态相互协调、合作,解决各种攸关人 类社会共同利益和共同命运的事务,不断消除矛盾,达成国际社会的和谐有序。[36]

“和谐世界”理念还有一层意思,即世界万物是有序的、和谐的,或至少是可以达成和谐和 秩序的;国际社会也是如此。只要国际社会成员普遍尊重国家主权平等的原则、自觉克制自 己的意识形态热情、遵守国际法和国际道德等一系列合理规范,再推行积极的国际制度建设 ,那么,国际体系将可以和谐地运作。而霸权主义则不尊重国家主权平等原则、肆意扩张自 己的价值观、损坏国际法律和道德规范、阻挠合理的国际制度建设,它便是横在人类通向和 谐之路上的绊脚石。因此,构筑“和谐世界”,也就号召国际社会成员自觉行动起来,共同 反对霸权主义。

“和谐世界”理念,是中国外交向世界奉献的最新的国际道德处分,是当前中国反对霸权主 义和强权政治的最为有力的路径。胡锦涛总书记最近提出中国外交要高举和平、发展、合作 旗帜,努力使我国在政治上更有影响力、经济上更有竞争力、形象上更有亲和力、道义上更 有感召力,其中“道义上的感召力”,正是要求我们以“和谐世界”理念的感召力,推进中 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反对霸权主义的崇高事业。

ぷ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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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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