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长出未来的方向

付　洋

庄智元，现就读于长春市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初二（2）班。他15个月时被诊断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左眼被摘除，右眼仅存有不足0.1的视力。由于视力极弱，他上课看不清黑板，只能靠耳朵听课……

14岁的庄智元身高一米七五，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上衣的拉锁没有拉上，看上去更像是才打完比赛还热血沸腾的运动员，而非来自课堂刚从书本中走出来的安静男生。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个性和雄心。在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三楼一个自习室的长桌旁，他和我侃侃而谈近两个小时。

我本是带着同情去采访他的，极其真诚地希望能给他带去一点帮助，至少在信心上助他一臂之力。但是这个14岁的男孩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采访中我问他：“你希望我们或我们的读者能为你做点什么？”他说：“你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公布出去，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自己的经历能帮到需要帮助的同学。” 他的潜台词是：我觉得自己是成功的，我的经验是可以借鉴的。我突然发现，我面对的不是一个遭遇不幸而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的男生，而是一个自信地掌控着，或者说改变着命运的人。

“我绝不允许别人欺负我！课间跳绳的时候，总有同学联合起来嘲笑我，我像一个野孩子似的拿起绳子就抡他们，每次都能把他们都打散了。”

1994年6月21日，庄智元出生在一个富足而幸福的家庭里，爸爸是出版社的高级编辑，妈妈是大学教师。1岁时，妈妈发现，他学会了走路却不敢迈步，两个月后，妈妈在他眼中发现一种黄色晶体。医院诊断的结果让家人不知所措，他患上了视网膜母细胞瘤。这是一种发生于视网膜核层的恶性肿瘤，在婴幼儿疾病中，发病率及危害排在第二位，仅次于白血病。一般来讲，这种肿瘤发展极快，如果不迅速做出摘除眼球的决定，就极有可能转移到患儿身体的其他部位，危及生命。

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他们的家境比较殷实，爸爸妈妈在他的左眼球被摘除后，对他的右眼进行了多种积极的治疗。两年后，庄智元的命保住了，右眼也保住了，但是视力仅仅剩余不到0.1。

庄智元说，小的时候根本不懂自卑，在自己还没记事的时候，眼睛就已经这样了，所以也没有太多不便的感觉。他没上过幼儿园，在上小学之前一直是奶奶带他，那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环境，奶奶从来不提他眼睛的毛病，所以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有视力障碍的。记忆中，他经常和奶奶打嘴仗，他觉得那极大地发展了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和好动不服输的性格。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庄妈妈找了许多学校，人家都建议她去残疾学校。可庄妈妈说，疾病已经给儿子带来了伤痛，她不想再让儿子所受教育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在妈妈的一再努力下，东北师大第二附属小学的校长决定收下他。刚刚上小学的时候，由于被摘除的左眼导致他面部发育畸形，多数同学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而且还经常歧视他，欺负他。“我绝不允许别人欺负我！”庄智元说，“课间跳绳的时候，总有同学联合起来嘲笑我，我像一个野孩子似的拿起绳子就抡他们，每次都能把他们都打散了。”

谈起这段往事，庄智元很客观。他认为那时候刚上学，同学们还都不大懂事，后来经过班主任的教导，渐渐的班里就没有人再嘲笑他、欺负他了。反而有同学主动地帮助他。庄智元一直都坐在第一排，即便如此，黑板上的字对他来讲也还是一个个白点。他的同桌成为了他的“课堂眼睛”，就算自己的笔记回家再抄其他同学的，也要先为庄智元在课上记完笔记。

“我在声乐这方面特别有天赋，我完全证明了我妈是错误的。”

美国诗人安妮·塞克斯顿曾写道：“我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忆中他是谁。”庄智元的理想便来自于对父亲的印象。他的爸爸在他还没有上小学之前就因肝癌永远地离开了他。记忆中，爸爸是个了不起的编辑。他会编字典，能编科普书籍，他们家书架上的许多书都是爸爸当年主编的。他小的时候，爸爸总是给他讲天文地理方面的故事，他认为爸爸在这方面就是一个专家。所以长大后，他也要像爸爸一样成为一个这方面专家级的编辑。

庄智元说，他的睡眠质量特别好，从来不做梦。但是他的梦想却不止一个。上初中后，出于对声乐的兴趣，庄智元参加了学校的合唱团。在合唱团的经历让他笃信自己热爱声乐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一天，他向妈妈提出找个声乐老师，系统而专业地学习声乐知识。妈妈觉得他简直是在开玩笑，明确而严厉地告诉他：“你干这个东西不行，简直是拿钱来打水漂！你要知道，初中不比小学，课业重得多，本来你眼睛就不好，能学成什么样就不好说，再学声乐肯定会影响成绩，而且咱们家现在的经济条件也拿不出这份钱。”

看到妈妈的态度，庄智元愤愤不平，想想曾经妈妈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帮手，她不让他进残疾学校；她总是和他的班主任积极沟通，了解他在校的情况；她甚至联系别的家长，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们的孩子和他做朋友……可是那个好妈妈现在的观点在庄智元看来却老掉了牙，简直跟不上时代潮流。但是妈妈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在经济上资助他学习声乐。放弃吗？如果一年前他放弃了，我们今天看到庄智元还只是妈妈的一个乖孩子，而绝不会是一个具有独立个性，自信强势的男生。

他跑去找到校合唱团的指导老师——齐兵，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齐兵是长春声乐界非常有名的一位老师，庄智元的乐观、自信和阳光深深地打动了他。齐兵老师说：“如果你能证明自己在声乐方面的天分，我可以不收你的学费。”

“我在声乐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我完全证明了我妈是错误的。”庄智元说。现在，他每周末都去齐兵老师那里上课，齐兵老师对他也寄予厚望。由于没有经济负担，妈妈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特别看重组织、领导经验，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他们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也都是很好的，基本可以说明成绩好并不意味着工作好。”

衡量一个学生的时候，成绩永远都是第一把标尺，这也是庄智元的妈妈和老师最为他感到自豪的地方。东北师大附中初二年级有一千多名学生，庄智元的总成绩排在200名左右，名列班级前茅。他的理科成绩非常好，尤其是数学和物理，不用特别用功，轻易就能取得满分。但是对于语文和英语，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为此他参加过不少外语班，结果都没能达到他的理想状况。但是与大家不太一样的是，他对于成绩远没有那么紧张，他觉得成绩差一些总是可以提高，而有一些事情是比学习重要的，譬如参加学生会。

他是校学生会社团部的副部长。校学生会的36名学生干部是经过自己申请、老师推荐、竞聘演讲三个环节在全校三千多名学生中产生的，他们班只有他一人当选，从比例上看几乎是千里挑一。“也不能这么说，”庄智元细细地算来，“初三毕业班的同学不参加学生会，初一和初二就两千来人，而很多同学又是不报名的，因为学生会的工作牵扯个人时间和精力。”

庄智元能够进入东北师大附中，拥有和正常的孩子共同求学的这个机会，与上小学一样，也是来之不易的，他似乎更应该重视成绩。但是他却不这样想，“我特别看重组织、领导经验。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他们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也都是很好的，基本可以说明成绩好并不意味着工作好。”

庄智元有着广泛的社会兴趣，他与同学探讨时事，思考未来。他觉得，为了把握将来，现在就得做好准备。他说自己没有学过奥数，可能在将来解题时，与学过奥数的同学比起来思路会狭窄，所以他现在一有时间就和自己下五子棋，或和姥爷下象棋，以此来锻炼思维，为以后的学习铺路。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很近很近的距离，可是他的心却早已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采访手记：

采访庄智元之前，我曾单独和他的班主任刘青玲老师谈过。我必须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视力障碍，在老师眼中，他还是不是一个出色的学生？刘老师说：“他的成熟、感恩、乐观、客观，在他这个年龄是不多见的。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不仅是因为他克服了那么大的困难，成绩还这么好，还因为他是一个特别会和人交流的学生。”

比起小学来，初中的课程进度要快得多，课堂笔记多得多，庄智元已经不能依靠同桌来记笔记了。他说，那样会影响别人的学习。所以，他需要两副镜子—— 一个凸透镜，一个望远镜。现在令庄妈妈感到为难的是，儿子的凸透镜由于频繁地和望远镜交换使用，已经磨损严重，十分需要去北京换一副新的。但是他们的经济情况却不允许。庄妈妈告诉我，她为此感到十分沮丧。而当我和庄智元提及此事的时候，他却轻描淡写，远没有妈妈那么焦虑，“的确需要一副新的了，不过现在的挺挺也能用。”

这就是庄智元，面对那些令人遗憾、十分残酷、甚至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时，永不逃避，坦然接受。他告诉我，他的座右铭是：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对你笑。一句被引用的很矫情的话了，如果是其他人对我这么说，我可能会笑出声来。可是庄智元这么说的时候，我在心底由衷地生出钦佩来。

庄智元的手机号码是0431-86463288（小灵通），他说，每天晚上7点钟以后他会有时间接听。为了不给眼睛增加负担，庄智元希望不要给他写信。

♥编辑/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