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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传统”的名义

2009-01-08罗丽娟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国学消费传统

罗丽娟

摘要:由2006年始于于丹的“国学热”在2007年前后几乎形成了一场“国学”奇观。创同类电视节目历史新高的收视率、近千万册演讲录的发行和“人民的孔子”、“女孔子”的呼声,以及由网络到报刊杂志、电视媒体,由“民间”到“学术”对于丹及其释典方式争论和关注,一场真正由“民众”把握经典、“普及”经典的时代似乎在各媒体的喧嚣中来临。然而,在消费社会和商品经济的前提下,在这场“平民盛宴”中无疑遮蔽了许多内在的关联。本文从这场热潮中不断被提及的“个体”、“俗化”、“感悟”等集体狂欢与言说出发,从中探析以“国学”名义下被遮蔽的中产阶级消费趣味的实质。

关键词:国学 挪用 遮蔽 消费

中图分类号:G206.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09)15-

一、缘起:“人民的孔子”与经典狂欢

以“奇观”形容由于丹始于2006年《百家家讲坛》的“国学热”并不为过。2006年“十一”期间,时北京师范大学传媒学教授于丹应中央电视十套《百家讲坛》栏目之邀,从幕后走向台前,以“心得”的方式再一次触及“国学”的关键——《论语》。

节目开播后,与节节攀升的收视率相呼应的是经整理的讲演录书籍所创造的各种图书销售神话:2006年11月26日,于丹的演讲录《于丹〈论语〉心得》在北京中关村图书大厦签售,创下了单场12600的记录(据统计,这本书1个月的销量即突破百万);而随后的《于丹〈庄子〉心得》则创下10个半小时签售15260本的记录,首月销量达到200万册;截至到2008年3月,这两本书在全国的销售量将近1000万册(2004年中国大陆年度最畅销书籍《狼图腾》的发行量是100多万册;而2005年的两部主要畅销书《达•芬奇密码》和《兄弟》的发行量分别是60多万册和80多万册)。因此有人说,其受大众关注的程度只有当年毛泽东的“红宝书”可与之媲美①。

与惊人的图书销售神话和可观的电视收视率同步的是于丹不断被符号化的过程。在“于丹《论语》心得”不断为央视重播的同时,于丹继续沿袭“心得”的方式说《庄子》、讲昆曲,甚至再一次以“感悟”的角度重新述《论语》。在现代传媒的讲坛上,于丹无疑成功构建了“人民孔子”、“女孔子”的“师者于丹”身份。而在拥有公众人物的符号功能之时,于丹也就同时从“国学讲坛”走向了一个公众人物所能覆盖的话语场:作为一个具有“与时俱进”性的“国学大师”对现代企业的“企业文化”策略演讲、作为一个具有“心灵修复能力”的智者对灾区的慰问、作为一个优秀的国民代表参与奥运火炬传递、作为一个具有“知性之美”的女性为时尚界所关注、作为一个具有民族文化身份(儒学)的高端知识分子而出席高端企业峰会、会见他国元首……

同时,来自网民、学者在各网络、杂志报刊之“挺”或“倒”于的喧闹同样参与了这场“国学”之热:“挺于”一方,以活跃在网络贴吧、论坛为代表的“鱼丸”们认为,于丹“为大众找回了孔子”,其解读方式“把古老高深的道理,浅显地娓娓道来”,是“激活经典”的创举;以“学院”为代表的学者如李泽厚、任继愈等,从经典/文化“布道者”的角度予于丹以肯定,认同其对“唤醒经典记忆”的功劳。而“反于”一方,则主要集中在以马千里等的“硬伤”、“软肋”、“死穴”式的针对“原典”的逻辑性、准确性方面的批评,以及以“十博士”针对“元典”的权威性、严肃性、神圣性方面的责难。同任何一次热点问题一样,激烈而纷繁的论争无疑越发扩大和加强了问题的影响力和敏感度。

二、于丹的“国学”方式

于丹以前的“国学热”,可以说几乎都以“学校”特别是“高校”这样的“象牙塔”为言说前提、以“精英”的界域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对于学院(高校)的“大众”来说,无论是“读经运动”,还是“《儒藏》工程”,抑或是“孔子学院”、“国学院”的热闹成立——这些经由媒体进入社会群体视野的“国学”,或多或少地与官方、精英印记联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那始终是在另一条(高端)轨道内运作的文化资源和文化话题。

作为一种不同于传统学术规范的释典方式,“个体”“感悟”无疑是这场热潮中的关键切入点。在这场“国学”盛宴中,于丹以一个可信的权威(异于“他者”的精英身份)不断地承诺“个体感悟”的合理性。而这种承诺方式的完成,便是通过对自身视角的普遍化、庸俗化来获取与受众“同等”的想象,同时再以其身为大学教授、才华出众者的身份予“同等”视角上的“大众”以“精英”权威的共享。正如其一直所强调的,她所做的,只不过是“一个非专业的、普普通通的、也不算老的……中国女人,可以以她的这种方式把经典读了,而且心有所得。”那么,“所有的老百姓、普通人……都可以都能以她的这种方式读,没有多难。而且她读完以后,会觉得挺快乐的。”所以,“至于这个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可以是于丹,也可以是别人,所以忘了于丹,记住这么一种感受 够了。”在这里,于丹以“心得”的方式给儒家经典以一个可以逃逸学术规范、学术逻辑和学术严谨性的切入点,从而消解了难以逾矩的“敬畏”之心,进而,他们“把握”了“经典”的释义方式。“鱼丸”中对“十博士”等的最大声讨理由,就是于丹所给出的经典“庸俗化解读”的可能。而这次突破“精英”隔阂的一个逻辑内化方式,便是于丹所一直强调的“道不远人”:“经典的价值或许并不在于令人敬畏到顶礼膜拜,而恰恰在于它的包容与流动,可以让千古人群温暖地浸润其中,在每一个生命个体中,以不同的感悟延展了殊途同归的价值。”②

于是,在“个体”、“体验”的逻辑之下,一切“感悟”/“心得”式的阐释都得到合理化的可能。在“鱼丸”们看来,于丹“把圣人的言行从令人敬而远之的神圣殿堂请回充满烟火气的民间,把高深的天地人之道师友之道君子之道作出深入浅出的切合生活感悟的独家解读,让你听了有原来如此的恍然,有怦然心动的感激。”他们进而指出于丹的“浅与俗自然与专家们的高头讲章道学气息不可比拟,但专家的令人生厌,千册起印的专著被打入冷宫,也是不争的事实。”同时认为“十博士”等“对于丹的批评,似乎远远超出了平等交流讨论的范围,而处处充盈了学阀的霸道,那种视国学精典为自家后花园,不谁他人偷窥,不容别人染指的蛮横……”不难看出,基于“国学”一向以来的运作方式,“普通民众”惯性地将之冠以“他者”的标签——一个难以触及的文化资源,身为“国民”而未能共享“伟大”“民族文化”的距离感和抗拒感便在所难免。而于丹的“意义”,也是这场“国学热”能够引起如此关注的重要原因,便是对经典释义的“他者”——精英群体——传统的突破,她把“雅”变“俗”,把“远”拉“近”,把“难”化“易”,由此获得了广泛认可。

然而,“大众”对于经典“俗化”欢迎无非还是出于对经典“精英化”的记忆。相对于经典的原义来说,一种新鲜的把握方式更能吸引游离在“高墙”之外的“普通大众”。他们乐于认同并接受这种“个体性”、“感悟式”的释典方式,一个潜在的前提便是保证“经典”的所承诺的文化身份,这跟“精英”想象、“雅”趣味标志无疑是同质的。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于丹讲经典的内容“俗化”,还不如说是于丹将释典的方式“俗化”,而“普通大众”乐于在自己手中实践对传统/经典中所沉淀下来的文化优越感的把握。与他们所认同的“俗化”释典方式构成悖论的是,所追求的目的是出于对“精英”想象的“共享”,吸引并使他们为之争夺的,正是“精英”所制定的文化趣味分层。作为一个对这种“俗化”、“个体化”把握方式合理性的承诺者,于丹本身就以一个“精英”的身份提供了此“释典自由”合理性的基础:高校(且是某种程度上的“名校”)教授、博士生导师、系主任、副院长。也即,一个“俗化”的方式,同样是一个“精英”的方式。

三、遮蔽与挪用

正如戴锦华教授所指出的,自90年代以来,在“全球化”、“商业化”进程中,中国的媒体的演变/转型过程掺杂了权力、资本的重组和共享,其“大众媒体”角色实为“新的权力”身份所置换。换句话而言,“经典权力”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内化为“媒介自身的权力”③。在此情境之下,以“直击”的“现场性”异于传统叙述方式的“另类新闻”(《焦点访谈》、《东方时空》)所能展现的“公正”是有限的,以“自由性”“自主性”为旗帜的地方娱乐/选秀节目(《超级女生》、《加油好男儿》、《梦想中国》)所实现的“民主”是“娱乐化”的④,而以“通俗化”解读为特色的《百家讲坛》,其所承诺的“个性化解读”是有条件的——在“媒介的权利”下,它们同样无法规避与主流意识形态的 “捆绑输出”。

在商品经济和消费社会的语境之中,作为具有历史沉淀和传统印记的“经典”及传统文化,被消费者有所甑选地记忆:乐于分享其“雅”而“优”的价值想象,同时排除其繁杂的学识积累要求。于是,借“国学”之名,以外延所能指之趣味来换取某种价值立场及其快感,是为消费之实。公众所需要的,并不是来自传统文化的一种实践方式和把握,“而是一种充斥着符号和参考、对学校知识的模糊回忆和时尚知识标记的奇怪主体”⑤。这次由于丹所论《论语》、《庄子》及昆曲所引发的“国学”热潮,就是以“国学”之名所行的消费之实。在这里,“国学”的外延被挪用,而“深度”的意义被置换,“大众”/“消费者”在这场热潮中所关注的,是由一个异于传统经学释义者的“精英”所承诺的“释典”权,是一场与束阁高墙共享“雅趣”的消费快感。与其说“大众”在这次热潮中“受到了经典的洗涤”,还不如说他们需要获得“消费社会公民资格而必须拥有的最小一套同等物品”⑥。同被资本和阶层以及官方本土文化策略所架空的“国学”意义一样,这次遍及各个年龄、阶层的“国学热”,真正的“国学”内核同样缺席;而作为这场热潮的“主导者”,于丹同样为大众所“塑造”,她不断以“大众”“普通百姓”中的成员反指自身,以社会传统和主流意识所认同的角色身份不断构建知性“女性”、“人妻”及“人母”的形象。在其不断“隐匿”强势身份的策略中,于丹以这种“退场”强化了其内在逻辑的合理性和权威的可信度,在这场人们都可以“忘了于丹”的“国学盛宴”中,于丹始终以一中潜在的方式把握现场;而在“媒介”与“权利”有着深远牵连的语境中,作为营销策略的“个体”、“感悟”释典方式,在行使一种市场策略之时,也同样受制于主流意识形态的规范。在这个意义上,“个体”性的话语狂欢实为意识形态框架内的另类表现方式,它最终不能僭越官方的主流叙事。终其而言,正如2007年前后的极度喧嚣及随后的沉寂一样,掺杂在于丹“国学热”话语中的,只是一种以“国学”为名义的文化消费行为,一场由“个体”、“俗化”、“感悟”遮蔽的又一场主流意识形态修辞。

注释:

①贝淡宁.《论语》的去政治化——于丹《论语》心得简评.读书.2007(8).

②于丹.于丹《论语》心得.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6年1版.

③戴锦华.隐形书写.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1版.第23—41页.

④滕威.寻找自我与想象民主——解读2005年的“超级女生”奇观.话题.2005(5).

⑤⑥【法】让•波德里亚,张一兵编.消费社会.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版.第10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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