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命“艺术
2009-01-07陈博
陈 博
摘要:文章在细读诗人麦歌诗集《我们的心灵》基础上,对其中所包含的“诗是心灵”的诗歌观进行了细致的剖析,进而清理出麦歌诗歌由自然而生命、由生命而诗歌的发展轨迹。并且在细读文本中,对诗集所涉及的诗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进行了详细的剖解。最后结合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林在《林中路》中提出的“诗人何为?”的命题,对诗人麦歌未来的诗歌创作进行了展望。
关键词:麦歌;我们的心灵;诗;自然;生命;海德格尔
青年诗人麦歌(原名任怀强)十年磨一剑,在诗歌的园地里辛勤地耕耘着、思索着、追问着,在十余载的风霜苦雪中,笔耕不辍,这首先源于他对诗的热爱,由热爱而喜欢,由喜欢而创作,慢慢地集腋成裘,于是有了这本诗集——《我们的心灵》。这部诗集收录了诗人1994-2004年十年间创作的近二百余首诗,内容涵盖了诗人对自然景物的讴歌、对乡土风情的礼赞、对城市工业文明的批判,对亲情、友情、爱情的赞美以及对自我心灵的剖解。可以说,它承载了诗人麦歌十余年的所思、所感、所想,因此它实际上就是一部诗人的成长史、思想史、心灵史。在这部著作中,充满着诗人对心灵的歌唱和自然、生命的追问。
一、麦歌诗的诗歌观及其内在的逻辑性
“诗是心灵”、“诗是独白”,这是麦歌在《我是诗人》中的诗歌宣言,他向世人宣告了他的诗歌观。他认为,诗歌是用来表现心灵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诗就是诗人自己内心的独白,这和古人所言的“诗言志”、“诗缘情”的观念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基于这种认识,他才在序言中坦言“写诗,写到现在,我更感到一种自醒”。“自醒”就是“自我醒悟”,醒悟什么?醒悟心灵的孤寂与凄清、自我的惆怅与得失。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深夜》,在《春天的夜晚》、《大雪的夜晚》或《大雨滂沱的夜晚》,《在黑夜里放歌》。也只有这样,他才《逃离时尚》的《城市》,在《出行》的路途中一个人静静地《在火车上听歌》,《在回乡的路上》欣赏《故乡的景物》,如《村庄》、《葵花日》。在故乡,他说,《我喜欢这样的人》,如《父亲》,因为他可以和他们一起欣赏《临近中秋的月亮》。他曾经和《很多年前的朋友》,在《月光初照的夜晚》,进行了一次《苏林的约会》。但《当爱已成为往事》,《透过云层的白月亮》,再也早不到《那个穿着火红衣裙的精灵》,于是《午后》的《日子》里,一个人躲在《看不见的伤心》的《爱情门》里独自欣赏《九月,那朵月季花》。他真想化为一只《夜行的蝴蝶》,在《奔向语言河流的路途》中体味《雨天的感觉》。但是在《喧哗和浮躁》的《背后》,他面对着《语言的困境》,望着《镜子》,《想象》着《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回望西天黄土路》,《遥望坟茔》,迷恋着《神情如火的岁月》。但在那个《时代》,《时间象风磨一样桎梏》,在这《交叉相合的地带》,《仰望泰山》,共同奏响一曲《世纪末的回想》。正因为诗人保持着一颗“自醒”的精神状态,他才坦言《我喜欢流浪的生活》,喜欢《漂泊》。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他才可以放声歌唱,歌唱心灵,歌唱人间的真爱。所以《在那个冬日,母亲为我缝着鞋垫》的情景、《母亲的三颗牙齿》和《大金鹿自行车和街头卖咸菜的父亲》的影像才永远的定格在诗人心中,成为他不断吟唱讴歌的对象。
其实,漂泊也好,流浪也罢,诗人无非是要寻到一种宁静的生活,因为在静寂的状态下他才可以保持心灵的宁静。所以他喜欢黑夜,喜欢在黑夜里唱歌,喜欢在黑夜里“看见自己一无所有/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背影”(《深夜》)的感觉,因为这可以使他以宁静的心灵“倾听自然柔美的天籁”(《夜行的蝴蝶》)。“天籁”语出《庄子"齐物论》,其记载如下:“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①在这里,庄子把“天籁”和“地籁”、“人籁”相比照,认为“人籁”是人们借助丝竹管弦等乐器发出来的声音,这是最低层次的音乐;“地籁”是自然界的各种孔窍在风的作用下所发出的声响,它虽然没有人力的作用,但仍然依靠外界的“风力”发生作用,因而也不是最美的声音;“天籁”则是自然界中的众窍自己发出的各色声响,和“地籁”相比,它不受“怒者”的制约,完全是“无待”的,因而庄子把“天籁”视为最高层次的音乐,将其称为“天乐”。诗人在《夜行的蝴蝶》中对“自然柔美的天籁”的倾听,实际上表现出诗人对庄子推崇自然、反对人为的审美理想的追寻。
只有当人抱着一颗倾听自然的心去感悟自然界美妙的声响,“自然此时成为我们真正的朋友,一位忠诚的听众。而你并不感到内心的寂寞,因为你把真正富有活力的一部分身体和自然分享,即使没有同行的歌者,也不感到孤独。”(《夜行的蝴蝶》)此时的“自然”已不仅仅是科学研究对象的自然,而是历史、艺术和狭义的自然的基础,在这里,“自然”也就是生命,指的是存在者整体意义上的存在。此时的诗人也会因为“自然”的“在场”而消除了孤寂的情怀,因为“自然”和他同在。这里的“自然”已经内化为诗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帮助他驱除“内心的寂寞”和“孤独”。这种借自然物派遣个人的孤独情怀的办法曾经被北宋时期的著名文学家苏轼所采用。宋神宗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在其弟苏辙和一些大臣的营救下方才得以免去死罪,获释后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生活艰难,行动也受到监视。在这种打击下,他心情苦闷,于是在自然景物的游览和佛老思想中寻求精神的解脱。在元丰五年写的《前赤壁赋》中他借清风、明月、江水等自然景物,来抒发遗世独立的旷达之情,着力表现适意自然的审美化人生。在这里,不管是诗人笔下“自然柔美的天籁”,还是苏轼《前赤壁赋》中的清风、明月与江水等自然景物,其着力点都在于对自然适意审美化人生的追寻。在此处,“自然”已经不再是纯粹意义上和人类相对立的“他者”,而是由客观对象物而转变成人类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为我们真正的朋友”,它可以和人类一起分享富有活力的身体。这里诗人就将自然视为了人类身体的外在延伸,这种思想可以说是对费尔巴哈关于人本身就是自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的思想和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提出的“人直接地是自然的存在物”②思想的继承。在《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一方面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另一方面是“受动的”自然存在物。从理论上讲,人还把自然界“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当做“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③。马克思在论述中,将自然视为人类生存的基础,而他把自然界视为人的无机的身体、精神的无机界,实际上就赋予了自然界人的内容。由此可以看出,诗人在《夜行的蝴蝶》中已经将自然升华到人类存在的本体意义上加以审视和追问,故而使其具有了审美化、艺术化的色彩。
正是由于对自然界生命的热爱,所以诗人麦歌在诗集中对自然界的事物,如“太阳”、“月亮”、“树”、“鲜花”等进行了热情的讴歌与赞美;而对那些工业文明的城市象征物,如“公交车”、“高架桥”、“城市的执法者”等进行了无情的嘲讽与批判。
由此可以看出,由自然而生命,由生命而诗歌,这可以说是诗人麦歌诗歌观发展演变的内在轨迹。这一逻辑发展的链条鲜明地表现出诗人对心灵、情感的重视与追问,进一步深化了诗人在上文所提出的“诗是心灵”、“诗是独白”的诗歌观。
二、“诗人的自白”与“诗人的剑锋”——诗人麦歌对诗人使命的追问
在当下浮躁的社会中,拜金主义、物质主义、技术主义、消费主义、功利主义大行其道,“诗人”这个桂冠也难免不沾染上商业化、世俗化、物质化的色彩。于是,顶着“诗人”的帽子到处招摇过市、摇尾乞怜者比比皆是,诗歌创作的庸俗化、功利化、低俗化倾向越来越严重。究其原因,其根源就在于在当前文学特别是诗歌日益边缘化的今天,诗人作为诗歌的创作者,他们也逐渐偏离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轨道,迫于生存的压力和世俗的考虑,从而将诗歌与金钱、诗歌与功利相结合,进而将诗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消蚀掉,于是产生了大量的无病呻吟之作和抒发个人感伤的絮叨之作,进一步污染了神圣的诗歌创作。这种对诗人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的漠视甚至不作为正是造成当前诗歌创作生态日益危机化的罪魁祸首。如何拯救日渐濒临灭亡的诗歌?如何重塑诗歌的生态?也日益成为当下诗歌创作界所应当积极关注的问题之所在。笔者以为,拯救诗歌的关键在于诗人应当积极地承担起历史的使命感,勇敢地担负起对社会的责任感,积极地讴歌真、善、美,狠狠地鞭笞假、恶、丑,用“铁肩兼道义” 的精神去宣扬真理和正义,用美妙的诗歌去表达人道主义和公共关怀,正如著名的诗人艾青所说:“有良心的不应该缄默。用我们的诗篇里那种依附于真理的力量,去摧毁那些陈腐的世界的渣滓!而我们的作品的健康与太阳一样的爽朗的精神,和那些靡弱的、萎颓的、雍软的声音相对立的时候,也是必然会取得美学上的胜利的。”麦歌在诗集《我们的心灵》中,对诗人的历史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进行了积极的审视与追问。如:“我是诗人/从泥泞的小路/从荒废的小河/走来/我是诗人/从不问诗源于何处/又走向何处//我是诗人/我便知诗是心灵/诗是独白/末落的灵魂不会存在诗/有诗的地方就会有春露//……/我是诗人/我便知诗是一路黄昏中的太阳/诗是大漠孤烟中的劲草/诗是沉默不倦的日子/日子是磨炼诗魂的砂石//……/我是诗人/从黑黑宇宙中/从荡荡心海中/走来/我是诗人/我便知诗是挣扎血肉的胡说/诗是堕落诗人的墓坟”(《我是诗人》),在这里诗人以诗性的语言将诗歌比喻成“春露”、“太阳”、“劲草”,从而形象地表现出诗歌可以浸润人的心灵、陶冶人的灵魂、照亮人的征途等作用,进而表达出诗人强烈关注现实人生的人文情怀。同时,诗人还对那些以诗歌创作为游戏的堕落诗人进行了批判,指出“诗是堕落诗人的墓坟”,从而对那些玷污诗神缪斯的丑恶行径进行了抨击。
这种深厚的历史使命感和深切的人文关怀使得诗人发出了这样热情洋溢的“告白”:“我是中国的诗人,在古老的东方/我要做黄河的臂膀/风卷一切陈腐的鸦片”(《诗人的自白——给中国的诗人》)。在这篇“告白”里面饱含着诗人对真理、光明、正义的讴歌,对黑暗、腐朽的憎恶,这恰恰体现出诗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记得俄国诗人兹比格尼夫·赫伯特曾说过:“诗人现在的任务就是从历史的灾祸中至少拯救出两个词,没有了这两个词,所有的诗歌都将是意义与外观的空洞游戏。这两个词是:正义与真理。”(兹比格尼夫"赫伯特《一首诗的确切定义》)由于诗人深切地体会到诗歌承载着坚守正义、追寻真理的精神,所以诗人才发出要好好地守护“诗人的剑锋”:“这临风怒目的剑锋/划亮灵魂和几代人的界限/将自己挺直在剑锋之上/俯视没有诗意的旅途/怎样以忧郁的含蓄/触破一朵未绽的百合花/纵有撕心的烈日和刻骨的冬风/也不会倦缩疲惫的眉睫/总想以独立者的姿态/踏碎苦难和伤痛的骨骼/以最后一位土地的守夜人/握紧生命的灯”(《诗人的剑锋》)。在这里,麦歌把诗人的诗歌品格比喻成“剑锋”,从而把诗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隐喻成“剑锋”这一诗意的形象,进一步将诗人特立独行、傲世万物的形象定格化。而用冰冷无情的剑锋比喻热情如火的诗情,一冷一热,在冷热的比照中彰显着诗人生命的张力和高尚的品格。这种品格既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媚权贵、不向世俗低头的特立独行精神,又有“踏碎苦难和伤痛的骨骼”“以忧郁的含蓄”品尝生命的悲苦与生活的艰辛的受难精神,而这两种精神的化合或许就鲜明地体现在诗中那位“紧握生命的灯”的“最后一位土地的守夜人”身上吧?!这里的“生命的灯”就如巴金在《爱尔克的灯光》中所表达的“我的心灵的灯”一样,都象征着作者追求理想、创造新生活的希望。
三、诗人何为——对麦歌诗的展望
德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大师马丁·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的文章中引用荷尔德林的话“在贫困的年代里诗人何为?”为论述的出发点,提出在我们自己所置身的这个贫困的时代里,由于上帝之缺席,世界便失去了它赖以建立的基础。特别二十世纪以来由于科学主义对人文主义的挤压以及大众文化、图像文化、消费文化对文学创作的冲击,使得文学的生存压力越来越大。当神圣的面纱被揭掉之后,尼采大声宣告“上帝死了”,进而又有人提出“哲学家死了”,日本的哲学家福山提出“历史的终结”,米勒在《面对信息时代的幽灵》一中则提出“文学的终结”。在这种特殊的历史时代语境中,结合中国当代文坛上几位诗人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于是人们提出“诗人死了”、“诗歌终结了”。甚至有人提出恶狠狠的口号:“饿死诗人”。这些口号和理论主张的背后实际上预示的一个重要事实就是当前人们普遍对诗歌创作的失望,诗歌在目前大众媒介、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中,逐渐地被人们所遗忘,许多诗人由于心中所怀抱的那个拯救世人灵魂的崇高理想在物质和技术的挤压下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审美的乌托邦”。在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梦碎的残酷现实面前,许多诗人选择了弃世,即用自杀了结个体生命的方式为自己的梦想的破灭画上了一个凄美的句号。下面让我们一起缅怀一下当代那些悲壮自杀的诗人们,他们有1987年3月割脉自杀的女诗人蝌蚪、1989年3月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海子、1991年1月自沉于北京西郊万泉河的戈麦、1993年10月在新西兰激流岛杀妻后自缢身亡的“童话诗人”顾城。在这一系列诗人自杀的的事件背后,包含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及个体—心理的原因。回过头来反思这些诗人的非正常死亡现象,让人们深切地感觉到“当代中国自我诗性存在的消解,诗歌的内在性消亡。”④可以说,这些悲壮的诗人们以弃世的方式祭奠了他们心中“行将就木”的诗歌理想,为当代诗歌的命运唱响了一曲挽歌。
在这种时代语境下,诗人麦歌依然执着于诗歌创作,沉潜于诗意的追问。追问诗歌的价值定位,诗歌创作的困境等。对于诗歌的功能定位,他认为目前的诗歌创作“走到了它本来的位置”,相对于建国后某一时期全民创作诗歌的年代,现在的诗歌创作沉寂了,萧条了,清冷了,但“慢慢经过时间和俗事的蒸煮,慢慢沉淀下,诗浮于世,而恶俗沉淀”。(《我们的心灵》序)对诗歌创作所面临的困境,他认为最大的问题是诗人禀有母语的优势,并受着本土文化的熏陶,但却不能用它为自己营造一个诗意的精神栖居的家园。记得海德格尔曾说:“在这样的世界时代里,真正的诗人的本质还在于,诗人职权和诗人之天职出于时代的贫困而首先成为诗人的诗意追问。”⑤可以说,麦歌在诗集《我们的心灵》中正是对身处的这一贫乏的时代发出了质疑与追问,并且在质疑中积极寻求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在追问中探求诗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
诗如其人。诗人麦歌朴实、善良,在平实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真诚的心灵。读他的《我们的心灵》就像和他这个人交谈一样,能够让人时刻体会到他那颗怀抱诗歌创作的真诚理想。他不善饮酒,却坦言其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开一座酒厂,好自己酿酒。从他坚毅的目光中,笔者看到的是他对个人目标的追寻。写诗对他而言不也是一种别样的精神层面的“酿酒”吗?他对写诗的坚守一如他对美好生活的追寻一样,过程是艰苦的,前途是光明的。在此,笔者衷心地希望他能够秉承海德格尔的遗愿,在“诗意的追问”中为贫乏的时代酿出更多更好的“甘甜的美酒”。
注释:
①陈鼓应著,《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2001.8,第33-34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67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5页。
④肖鹰著,《无限的渴望:诗人之死》转引自《天津社会科学》1996年第3期,第76页。
⑤(德)海德格尔,《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7,第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