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成了俄罗斯的一部分

孔寒冰

在如何对待苏联的政治遗产方面，俄罗斯一直争论不断。如何对待列宁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在如何对待苏联的政治遗产方面，俄罗斯一直争论不断。如何对待列宁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除了将“列宁格勒”这个城市名改回“圣彼得堡”之外，还有如何处理列宁遗体和全国大小城市中的列宁像、怎样对待以列宁命名的街道、建筑物等问题。尤其是在苏联解体后不久，这些争论与政治情感的剧烈变动和复杂的党派斗争搅在一起，在俄罗斯社会上引起一阵阵波澜。的确，列宁是俄罗斯历史上一个时代的奠基者。他的名，他的像，他留下的一切都是特定社会制度和特定意识形态的符号。当这种社会制度和这种意识形态突然发生变化甚至消失的时候，围绕有关列宁发生的这一切就不奇怪了。

雕像仍在，但涵义已不一样

快20年过去了，如今列宁在俄罗斯的境遇到底怎么样了呢?到俄罗斯之后，我特别留心观察，总的感觉是这样的：列宁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去掉了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和情感的色彩，成为俄罗斯历史的一部分。有许多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比如，在俄罗斯的大小城市，列宁的雕像随处可见，有全身的，有半身的，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布里亚特共和国首府乌兰乌德还有一个巨大的列宁头像。从姿势上看，最常见的是列宁的站像，手有向上挥的，也有向下指的，还有插在裤袋里的。此外，在许多建筑物的外墙上有列宁头像的浮雕。就莫斯科街头的雕像而言，最多的还是彼得大帝，库图佐夫、朱可夫这样的政治、军事统帅，普希金、果戈里等文坛巨匠，罗蒙诺索夫、门捷列夫等科学人物，苏联时期的政治家雕像我只看到了列宁的。再比如，在俄罗斯的大小城市，几乎都有以列宁命名的街道。此外，莫斯科最高处叫列宁山，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叫列宁图书馆，还有列宁广场等等。与前者相似，莫斯科街道多半是以地名、著名的文人武将命名，苏联时期的政治人物大概也只有列宁的了。

列宁的雕像和名字留下了，但俄罗斯人似乎对列宁雕像及名字所承载的政治文化不再有苏联时期那样的歌颂和崇拜。对现今的绝大多数俄罗斯人而言，雕像表示的只是俄罗斯历史发展的一个产物，只是广场、大街小巷上的普通景观而已。当然，这样说并不否认少数俄罗斯人(特别是生活境遇不好的老年人和共产党人)仍然尊崇列宁，坚决反对对列宁墓和列宁雕像有任何不敬的企图与行为。总的看来，对列宁及其载体持极端态度的人还是少数，绝大多数人的心境都是平和的。

列宁由“神”变成“凡人”

我去红场参观列宁墓的那天下着细雨，但参观列宁墓的人仍然很多，排着长长的队，说有近千米绝不夸张。人们耐心地等待，匆匆而进，绕列宁遗像走一周，匆匆而出，没有任何特殊的仪式，一切就这么简单。仍有不少警察在维持秩序，但像以前在红场无名烈士墓前站得笔直的那样的礼仪兵已经没有了。俄罗嘶当局对列宁墓的管理还是相当严格，不过那也只是把它当作特殊的政治文化遗产来对待。无论是管理者还是参观者，列宁墓都不再有苏联时期的政治地位和特殊含义。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列宁墓的进口处，还有一位长相、装束酷似列宁的人。手里拿着一面苏联国旗和一份《真理报》，到处招揽游客与他一起拍照，每次一、二百卢布，可以讨价还价。据说这种山寨版的“列宁”在红场及莫斯科其他景点还不只一个，此外，还有山寨版的“斯大林元帅”、“勃列日涅夫总书记”和“普京总统”。这些人租房住在莫斯科，专门以“特形陪照”赚钱养家糊口。我见到“列宁”的时候，他刚用手机打完电话，同“斯大林元帅”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此情此景对我来说很新鲜，甚至也有些不可理解，在过去的苏联和在中国都不可想象，但对俄罗斯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没有任何人干预。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列宁由苏联时代的“神”变成了俄罗斯时代的“凡人”。

高尔克村，列宁的故居

高尔克村在莫斯科近郊，原本是一所庄园，面积很大，有森林有草地，列宁最后五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现在的高尔克村大体上可划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列宁的故居，主体部分为一幢罗马式的小楼，展示的是列宁在最后岁月里生活与工作的房间和用过的遗物，有卧室、书房、会客室、餐厅、卫生间以及他妻子、妹妹等家人的生活空间。正是在这里，列宁完成了被称为“政治遗嘱”的最后一系列短文和信件。参观时，讲解员特别将一台打字机指给我们看，说列宁的“政治遗嘱”就是用它打出来的。第二部分是仿照列宁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建的，里面有一个大会议室和一个大的书房，摆放的物件都是从克里姆林宫搬来的，并且与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在书房的桌子上，一个名为“达尔文”的工艺品非常有趣，一只脚上夹着圆规的大猩猩呆呆地看着手里捧着的人头骨，似乎在苦苦地思索这猴子咋就进化成人了呢。第三部分是列宁博物馆，这个建筑物最大，是白灰色的长方形建筑，入口处有两根巨大的圆柱。这里实际上展示的是从十月革命到列宁去世这一段苏俄史，里边有许多实物、照片和档案文件。这个博物馆有一个同名网站，许多内容都可以在上面看到。在列宁故居附近，还有一条列宁当时散步的小道和列宁去世后遗体被抬出高尔克村时走过的小路。在列宁当时散步的那条小道旁，立着一块大理石碑，上面写着“列宁1918～1922年生活在这里”的字样，而在列宁遗体被抬走时走过的那条小道的一端，有一座众人抬离列宁遗体的群雕。我到高尔克村那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但游客极少，碰到几拨游客竟然都是中国人。在参观完列宁故居后，负责讲解的那位俄罗斯老大妈说：“非常感谢你们来这里参观。”我不知道是一句客套话，还是里面包含着什么别的意思。看得出来，在这里工作的人对列宁是饱含深情的，但并没有用言语或行为表现出来。除了客观展示一段历史之外，在高尔克村，你看不到任何刻意对列宁溢美的东西，与托尔斯泰在图拉的故居和契诃夫在雅尔塔的故居没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在俄罗斯呆的时间不长，但我有这样的印象：列宁由苏联时代的“神”回归到现在俄罗斯的一个历史人物，不再有至高无尚的权威，没有人像以前对上帝那样崇拜他。但是，透过与列宁有关的各种载体，人们也不难发现，俄罗斯并没有完全否定作为一个强大苏联的奠基者的列宁。至于如何评价苏联后来发展的种种曲折，那似乎是另外一回事。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人们似乎走出了政治情绪的沼泽，回归一种包容过去时代的理性。只是由于往日的历史负担过于沉重，今天的俄罗斯无论是人还是物都让人感到有些沉闷，国际化和现代化的程度也都普遍偏低。然而，所有这些似乎都没有影响列宁应有的历史地位。

阅读背景

十月革命以后，新建立的苏维埃政权四面楚歌，特别是反革命势力试图通过谋杀列宁推翻新生的政权。1918年8月30日，列宁被刺伤，之后两次中风，处于瘫痪状态。1922年12月～1923年3月，列宁在病重期间，把他认为“最重要的”经验及教训口授出来，形成了《论合作社》、《论我国革命》及《给代表大会的信》等重要著作，他还口授了一些短信、备忘和札记，所有这些被后人称之为列宁最后的“政治遗嘱”。1924年1月，列宁逝世，年仅54岁。“政治遗嘱”主要围绕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国家应如何建设社会主义这一主题展开的，是十月革命后俄国社会主义建设经验和教训的总结，是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