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宝库

李蔚红

动物们都有各自的生存空间，它们要在一定的空间里吃、睡、活动，过于拥挤的空间，会让它们发生冲突，过于寂寥的空间也会让他们感觉到空旷和孤独。

在家庭里，父母也应该为小孩子开辟一个适合他们的空间，让他们感觉到安全、舒适、自在和有趣。

我们家住在一处山坡上，阳台又宽敞又明亮，有阳光的时候，里面灿烂得像一座宫殿；阴天下雨的时候，可以从那里看到乌云和闪电；站在阳台上，还可以越过一片片的楼群，看到远处起伏的群山。我和夏树经常在阳台上看天气，看夜晚的星星，我们还曾经在阳台上看过好几次雨后的彩虹呢。

从小到大，阳台一直是夏树成长的最重要的空间。

阳台上有一张白色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夏树喜欢的东西，机器人、坦克车、酒精灯、显微镜、望远镜、塑料拼图、吸铁石、重心仪、电子魔块，还有钳子、扳手、试电笔、铁钉子等林林总总的生活工具。

阳台上，还有一些绿色的植物。贴着墙壁，我种了一棵爬山虎，它竟然几年就给西面的窗户搭满了绿荫，然后又沿着顶壁四面八方延伸。春天，它早早就生出了嫩黄的叶芽，秋天霜降以后，叶子又一天天地深红起来。我们还在阳台上种过土豆、地瓜、草莓、野百合、野菊花。

夏树每天有很多的时间是在阳台上度过的。他在里面忙忙碌碌的，一副认真投入的样子。他几乎拆毁了所有的汽车，只是想看看它们里面都有一些什么。他还拆了两块手表，让它们的指针永远地静止了下来。他还在里面点火，用铅笔屑拌上打火机里面的汽油，再拌上一些铁钉子，说是要制造炸药，然后他把洗衣粉、食醋、餐洗净等混合起来灭火。

上学以后，夏树依然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去阳台上放松一会，有时候，他就在阳台上写他的作业。黄昏的阳光，总是把阳台涂染得温暖、宁静，像是一个小小的童话世界。

10岁时的一天，夏树在阳台上写下了他的作文《阳台——我的宝库》：

我家有一个大阳台，妈妈把我所有的玩具都放在里面，这里自然就成了我的宝库。每天，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到阳台上玩。我把阳台上的门关上，爸爸妈妈就不容易看到我和听到我发出的声音了，我就感觉到非常自由和愉快。我特别喜欢在阳台上搞“发明创造”。我在里面拆玩具，做试验，忙忙碌碌的，有趣极了。

有一次，我把一个从旧玩具车上拆下来的发动机安上螺旋桨后，用万能胶粘在一块木板上。我把它放到水里，接通电源，螺旋桨就推动着木板在水里行走起来。由于推动力小，它走得很慢，我就叫它慢船。我还把这种螺旋桨粘在一辆小玩具汽车上面，把小车沉到水里，通上电，让它在水底行驶。我把它叫做“沉水艇”。

有时候，我还在阳台上点火。虽然妈妈再三地批评我玩火，说玩火有危险，但是我还是改不了。我觉得火很神秘，很奇妙，总像是里面藏着什么。我把一团卫生纸滴上几滴缝纫机油，用打火机点燃。卫生纸就剧烈地燃烧起来，放出一种怪味来。一会儿，油和纸就不见了，都变成了一堆黑灰。我想，它们到底是怎么变化的呢？

妈妈给我买了一些物理和化学试验用的用具，我能一会儿就把一些电子魔块插好，让它从一只小喇叭里放出美妙的音乐来。我还用蓝色的硫酸铜溶液做化学试验，把一根铁钉放到硫酸铜溶液里，几个小时以后，铁钉上面就长了一些紫色的铜沫。妈妈说这是一种置换反应，就是铁钉在硫酸铜溶液里，用它的一些铁把硫酸铜里的铜交换了。这些现象真是非常生动有趣。

阳台上还有我爸爸健身用的剑和木棍。我经常拿着它们在阳台上挥舞，活像一个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战士。我还在阳台上用原始的方法做弓箭。我用一个晾衣架，拴上橡皮筋，一张弓就做好了。可是这样的弓，效果不是很好，我一直想做一张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古人用的非常有力的弓箭。

我在阳台上干过许多荒唐有趣的事情。阳台的窗户上冬天有冰凌。从阳台上还能看刮风下雨，看星星月亮。这几天，阳台上又多了一架天文望远镜，用这架高倍的望远镜，还可以看到月亮表面和太阳黑子呢！我的阳台真是应有尽有，太丰富，太有趣，太吸引人了，它陪伴着我度过了许多快乐的童年时光，使我学到了许多知识。我想，我的阳台甚至不比乾隆皇帝的故宫差。

阳台是夏树的宝库，而家庭和孩子也是我人生的宝库和宝贝。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这样的宝库和宝贝。我们应该有想像力，有创造力，把简陋的事物变得丰富，让日常的经历也蕴含深意。

1998年的秋天，夜晚两点的时候要发生月全蚀。我们一家人一直在阳台上看着天空，等着一个自然现象的出现。

凌晨的空气寒凉起来，我用被子包着夏树向西看，他清楚地看到天空中那明亮的月亮的一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边缘，这边缘一点点地增长着，向月亮遮蔽过来，慢慢地慢慢地，黑色越来越大，月亮开始暗淡了下去，直到我们再一眨眼的时候，黑色就完全地遮蔽住月亮了。月亮消失了，我们沉浸在一片神秘和奇妙里。

然后我们继续向天空看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黑暗的天空中突然闪出了一线金色的光亮，像老师在黑板上划下的一道痕迹。那是月蚀要过去，月亮要出来了。我告诉夏树，夏树紧张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线光亮，一点点的，慢慢地，像刚才黑色遮蔽光亮的时候一样，月亮的光亮也慢慢地闪现了出来，有三分之一了，有一半了，有一大半了，突然，整个月亮都跳了出来，天空完全恢复了它正常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在我们的心里，却铭刻了一个天地间巨大的变化。

“好了，看完了。赶快去睡觉吧。”我抱着夏树回到卧室。

“我还想看，没看够。”夏树嚷着。他从小就对天空充满了兴趣。

“再过六七十年，还会发生一次月全蚀，到时候你再看吧。”我告诉他。

“你肯定会看到的，但那时候爸爸妈妈就不能和你一起看了。你可以和你的孩子们一起看。”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他的年龄使他想不到我想到的事情。

“那时候，我和你爸爸就已经没有了，我们活不到那么大年纪的。”我回答，心里涌上了一阵伤感。

生命生生不息。父母再宠爱孩子，也是要在他们之前离去的。人生在七八十年里，能够留下来什么？能够给予孩子一些什么？在夏树的心里，也许能够留下一些阳台上的记忆，留下他和爸爸妈妈一起看月全蚀的这次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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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沈万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