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工演进、交易深化与中国的改革开放
2008-12-29方勇张二震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08年6期
[内容提要]本文脱离传统“渐进一激进”的讨论模式,从分工演进的视角来解读中国30年的改革开放。本文认为,经济良性发展的基础是分工与交易之间的良性互动发展,即不断地以分工深化来推动交易发展,不断地以包括国内交换和国际交换在内的交易扩展来提升专业化深度和分工广度。中国30年改革的重点是改变社会对专业化分工的协调方式;而开放则是一个解除对分工发展的市场规模约束的过程,以及解除限制专业化发展的技术约束的一条途径。30年改革开放的各个阶段发展重点各不相同,但都是围绕着“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的束缚、实现分工与交易之间的良性互动”这个中心展开的。
[关键词] 分工演进 改革开放 经济转型
中图分类号:H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8)6-0013-08
怎样让一个国家发展和富强起来,是现代经济学产生的根源,也是现代经济学研究的重点。传统上人们是以发达国家为样本,通过总结它们的特点、经验,分析它们的发展道路,来探索国家富强的奥秘,并以获得的这种知识去指导落后国家的发展道路选择。这其中有成功的(如日本),但更多的却是失败(如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中国30年的改革开放造就了一个举世瞩目的“中国奇迹”,也使人们认识到一条有别于发达国家的发展道路,如何解读这一奇迹已经成为国际间的重大课题。关于“中国奇迹”的解读,国内外有各种各样的视角,也有各种各样的争论,但总体上是以“东欧困境”为比较对象,以“渐进-激进”为讨论模式展开的。从已有的文献看,讨论并没有取得令人信服的结论,各方的观点也相距甚远。本文则试图脱离“渐进-激进”的讨论模式,从分工发展的角度来解读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历史,并以此视角来探索国家富强的奥秘。
分工演进与经济发展
在经济学家那里,分工和专业化的功效是少有的、几乎没有争议的问题之一。尽管几乎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承认分工与交易是整个经济生活中最基础、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对关系,经济发展的过程就是经济系统中分工和交易的演进过程,但是由于数学化、形式化处理的困难,在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框架内关于分工的分析被抽象掉了,马歇尔以后的绝大部分经济学家们都将注意力从经济组织问题转向了资源配置问题,关于经济发展的讨论也就被缩窄为经济增长。在新古典经济学的框架内,增长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是经济增长是由要素投入的增长和(或)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增长所构成的。因此,关于经济增长的讨论,早期人们把焦点集中在人均资本、人力资本和技术水平等方面,索罗(Solow)的外生经济增长模型和卢卡斯(Lucas)、罗默(Romer)的内生经济增长模型构成了经典增长理论的核心内容。然而,人们发现经典增长理论能够解释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的原因,却并不能解释发展中国家为什么无法通过模仿发达国家实现发展。因此,随着新兴工业化国家的兴起、“追赶假设”和“后发优势”的提出,经济学家开始考虑所有与增长有关的因素,从民主政治到财产权,从贸易政策到教育,从通货膨胀到经济制度等等,努力寻找所谓决定一个国家生存发展的根本原因,这其中影响最大的假说认为,制度是决定一国经济发展快慢的关键因素。
我们承认,上述的这些因素在解释经济增长时都非常重要,统计也显示高增长的发展中国家有着相同的特征,如高投资、高开放度、高教育、高宏观稳定性、高度灵活的市场体制、低通胀以及对产权的保护等等。但是,如果我们将高增长国家和低增长国家进行仔细对比,将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单一的因素是特别重要的,而且有许多环境特征在这两类国家间是相同的,如高开放度、小政府。因此,上述的这些特征更有可能是经济发展的结果表达,而不是经济发展的原因。从学术界已有的研究结果看,除了不稳定、通货膨胀、无知的官僚体制、封闭和抑制性经济外,似乎所有的环境都可能成为经济发展的环境条件,也即“成功的国家有着各不相同的原因,失败的国家却有着共同的不幸”。产生这种问题的原因在于,主流经济学过度地关注于资源配置问题,并由此导致过度地使用数学模型去分析经济增长,而忽视了许多古典经济学家曾十分关注的经济组织问题,忽略了经济发展中更本质的分工深化和交易扩展。亚当·斯密在其代表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开篇就说:“劳动生产力上最大的增进,以及运用劳动所表现的更大的熟练、技巧和判断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结果,并指出“分工起因于交换能力,分工的程度,要受到市场广狭的限制”。200多年前的这一论述,至今仍可为当代经济理论研究指明方向。
我们认为,分工的深化和交易的发展对经济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在研究一个经济体的经济发展时,分工和交易的演进过程和演进路径是人们无法回避的一个视角。以报酬递增和大规模生产为特征的现代工业经济是高度专业化分工的经济,也是生产高度迂回的经济。因此,在现代经济社会中,一个国家的经济模式取决于这个国家分工的产生方式和交易的实现形式,计划经济对应着计划导向的分工和交换,市场经济则对应着市场导向的分工和交换。所谓经济转型就是指从政府和计划导向的分工和交换向市场导向的分工和交换转换的过程。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层次取决于这个国家的专业化深度和分工广度,以及交易规模和交易层次。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过程就是分工的深度和广度不断发展的过程,同时也是与这种分工形态相适应的交易形式、交易规模和交易层次不断发展的过程。而作为经济发展表现的工业化、城市化、金融化和国际化,也就是分工与交易发展的过程表达和结果表达。
那么什么是分工深化?是什么推动了分工深化?按照斯密和阿林·杨格的观点,分工有三个方面:个人的专业化水平、专业多样化程度以及生产迂回程度。其中,专业多样化程度与生产链中同一层次专业部门间的横向分工有关,生产迂回程度与长生产链中上游和下游专业部门的纵向分工有关。分工深化就是生产的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迂回生产链条不断拉长,每个链条上中间产品数目不断增加,以及越来越多专业化形态不断出现的过程。我们认为,决定分工和迂回生产程度发展的有三个方面的因素。首先是技术,技术决定了生产过程可被分解的最小单位的大小,从而间接地影响了分工和生产的迂回程度,同时技术的发展也推动了分工和专业化的发展,进而推进了生产的迂回。但技术对分工和迂回生产程度的影响是有限的,正如威廉森所指出的那样:“技术上的可分离性比人们通常想象的要普遍得多”,间接生产链的长度并不是完全比照技术的可分离程度来安排的。其次是市场规模,对间接生产链来说,某一个环节(或者说操作、职能)能否被独立出来,取决于该环节是否能够达到最小经济规模。只有这个生产环节达到最小经济规模,才能成为间接生产链的一个独立组成部分。但是达到最小经济规模的生产环节在技术属性上的独立,并不意味着能够在制度属性上独立,这时的分工只是企业内分工。只有该生产环节达到最适经济规模,即达到了单位生产费用的最低点,才有可能在制度属性上独立,并成为社会分工的一部分。因此,正如杨格所指出的:“迂回方式的经济,比其他形式的劳动分工的经济更多地取决于市场规模”,市场规模“不是单纯的面积或人口,而是购买力,即吸收大量的年产出的能力”,而且“不仅市场大小决定分工,分工也决定市场的大小”。第三是对专业化的协调方式及其成本。在以高度专业化为基础的现代经济中,社会是通过市场、企业和政府对专业化分工进行协调,并通过市场交易、企业内协调或政府协调来实现迂回生产和资源分配。如果我们把这三种对专业化的协调方式都统称为交易,那么专业化分工的实现和发展将日益依赖于巨大的交易网络。有交易就会有交易成本,在迂回方法生产的经济中,生产者与生产者之间所进行的中间产品交易的交易成本,并不是如最终产品的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交易的交易成本那么简单。一方面,分工越发达,交换越频繁,交易成本也越高。另一方面,中间产品的交易涉及到事先进行某种专门的投资,它容易造成市场交易过程中的“小数谈判问题”(problem of small number bargaining)。因此,一个经济体采取何种方式对专业化分工进行协调以及交易成本大小将决定该经济体可实现的分工程度和市场的迂回程度。计划经济由于其过多地依赖政府协调分工,对生产者缺乏足够的激励机制,且政府在组织生产提供服务时存在信息不完全和X-非效率现象,交易成本过高,往往会遏制分工的发展,从而使经济体陷于较低的发展水平。市场经济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政府或者不需要对交易进行改进。实际上,在市场经济中也需要根据分工发展的要求去创新和改善交易方式,需要政府去克服市场失灵。综上所述,推动经济发展的动力来源于技术进步、市场规模扩大、交易形式改善和交易成本降低。
为什么有些发展中国家(如中国和新兴工业化国家)依靠上述动力能够获得令人诧异的经济发展成就,而另外一些发展中国家(如大部分非洲国家)同样积极地去获取上述动力源,甚至在某些方面比那些成功的国家做得更好,却仍然不能获得经济发展,甚至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越拉越大?一个流行的假说是这些失败的国家缺乏完善的市场机制和有效的制度。然而20世纪70年代以来转型国家的发展实践否定了这一假设,以建立有效的市场机制为导向的东欧国家的“休克疗法”失败了,而被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实施了一个糟糕的制度安排的中国的渐进性改革却成功了。那么什么样的条件能够保证这些动力可以真正地推动经济发展?我们认为,经济良性发展的奥秘就在于分工与交易之间的良性互动发展,即不断地以分工深化来推动交易发展,不断地以包括国内交换和国际交换在内的交易扩展来提升专业化深度和分工广度,实现整个经济的帕累托改进。
分工与交易之间能否实现良性互动发展,首先取决于经济生活中的微观主体是否以切合比较优势的方式来选择其专业化方向和专业化程度,整个国家是否按比较优势原则来选择国际分工位置,以及是否有合适的、得到制度保证的交易方式来实现这种专业化和分工。林毅夫指出,在一个开放、竞争的市场经济中,一个企业是否具有自生能力取决于它的产业、产品、技术选择和这个经济的要素禀赋结构所决定的比较优势是否一致。如果不一致,在一个开放、竞争的市场中,这个企业即使有很好的管理也不能获得可以接受的利润水平,它的存在有赖于国家的保护和补贴。微观主体以切合比较优势的方式来进行专业化意味着有自生能力,而国家依据比较优势参与国际分工则能够获得最大化的分工利益。但是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因为不仅分工形式决定交易形式,而且交易形式也会影响经济中所能形成的分工方式,企业和国家是否选择正确的专业化形式和分工位置还取决于经济社会对分工的协调方式。计划经济体和追求赶超目标的市场经济体,由于更多地依赖政府去协调分工,扭曲了引导分工的价格信号,使分工的选择偏离比较优势而丧失自生能力,进而削弱经济发展的基础。
分工与交易之间能否实现良性互动发展还取决于如何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的束缚,以及如何使被解除束缚的分工(或交易)与交易(或分工)互相适应。其中,前者受制于技术、制度和市场规模的变化。一个国家可以通过技术创新、引进技术来解除对分工发展的技术束缚,可以通过市场化和国际化来解除对分工发展的市场束缚,也可以通过保护产权、进行制度创新来解除对分工发展的制度束缚,进而获得经济发展的动力。而后者则是一个艺术化的过程,体现了政府的调控水平。
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分工发展
如果我们以分工视角来解读中国的改革开放,将发现中国30年改革的重点是改变社会对专业化分工的协调方式,从以政府为主导的分工转向以市场为主导的分工,进而使得以政府为主导的分配转向了以市场为主导的分配;而开放则是一个解除对分工发展的市场规模约束的过程,以及解除限制专业化发展的技术约束的一条途径。以此来分析中国30年改革开放,我们发现这30年大致可以被分为三个十年、三个阶段:第一个十年是“以改革促发展”的阶段,第二个十年是“以开放促改革”的阶段,第三个十年是“改革和开放互动发展”的阶段。尽管这三个阶段的发展重点各不相同,但都是围绕着“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的束缚、实现分工与交易之间的良性互动”这个中心展开的。
1 “以改革促发展”的阶段
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是一个典型的二元经济结构。农村基本上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状态,以公社化为代表的农业生产组织方式也使得农村、农业的分工和专业化发展基本停滞。城市和工业领域,在经历了50—70年代重工业优先发展的“费尔德曼-斯大林模式”发展阶段后,分工和专业化水平已经基本达到了产品专业化的层次,在某些领域甚至达到了零部件专业化的层次,在企业内部也形成了以机器为中心的分工和专业化。但联系分工的交换不是市场交换,而是国家计划。个人和企业都没有劳动自由和生产自由,企业间的专业化协作是由政府支配的,企业仅仅是政府的成本中心,而个人则是整体机器上的螺丝钉,这种分工不是市场所认可的分工,也发挥不了微观经济主体的主观能动性。从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来看,与工业中分工和专业化水平相对应的不是丰富多样的产品和高水平的就业,而是贫乏的产品种类和短缺经济,是国民经济比例严重失调,产业结构背离比较优势,资源配置效率低下,以及巨大的隐形失业问题,显现出整个国家分工发展的不平衡和低水平。因此,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政府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农产品短缺)、穿衣问题(工业品短缺)和就业问题(以返城知青为主的城市待业青年)。
中国30年改革开放就是从解决这些问题开始的,解决的方法是市场化改革。尽管改革的初始目标是解决问题,但实际上起到了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约束的作用。从这个角度看,20世纪80年代改革的方向可以分成以下几类:第一类是改革对分工发展的约束因素,我们通过改革农业生产体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问题;通过改革政企关系,逐步放松对企业的规制,扩大了企业自主权,解决了企业的生产积极性问题。第二类是改革对交易扩展的约束因素,我们通过改革流通体制,恢复和建立了多种市场组织形式,降低了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度,提高了产品市场的竞争程度,进而扩大了市场范围,降低了交易成本;通过改革生产要素市场,使传统经济体制下被分割的和相互封闭的生产要素实现了相互融通和相互渗透。第三类是新建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市场分工和市场交易。我们在制度外发展了非国有经济,如乡镇企业、个体工商户和外资企业,在实现开拓就业渠道、解决商品短缺的同时也播下了市场经济的种子。
可以认为,在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开放中,推动经济发展的最根本动力是经济体制改革,而对外开放则更多的是起着一种建立示范区和参照物的作用。通过经济体制改革,中国开始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开始由计划分工和国家调拨向市场分工和市场交换转变。通过经济体制改革,我们调整了资源配置方法,释放了经济发展潜力,并为参与国际分工创造了合适的基础。而通过对外开放,我们引进了国外先进技术和先进设备,解除了分工发展的技术束缚。通过鼓励出口,促进了计划分工体系的解体,推动了分工深化和专业化发展,加快了体制改革的进程。通过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和开放,我们最大的收获是坚定了改革和开放的信念,确立了开放型经济的发展方向。
2 “以开放促改革”的阶段
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是“一场愉快的郊游”,无论在效率还是在公平性方面,改革头十年都相当成功,基本实现了惠及人人的帕累托改进。但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也积累了大量的问题,如对改革开放“姓资姓社”的诘难,由“双轨制”引发的寻租和腐败行为,国有和非国有企业对资源和市场的争夺问题,国有企业发展中的委托-代理问题等等,制约着中国经济的稳定发展。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变,20世纪80年代仅仅是这个漫长旅途中最容易走的一半,留给20世纪90年代的剩余改革目标触及到经济体制的核心内容,涉及到利益分配的根本性调整。那么是什么让中国有能力在20世纪90年代实施并实现包括产权制度、分配制度在内的许多重大改革措施?我们认为,根源在于我们的开放型经济获得高速、全面的发展,让我们能够承担这些改革措施的成本,而不至担忧这些措施会损害中国经济的发展。因此,20世纪90年代的改革成功是以对外开放成功为保证的,是“以开放促改革”的阶段。
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对外经、外贸、外资政策作了更加有利于开放的调整,形成了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对外开放格局。同时,20世纪80年代外商投资政策的成功和出口部门的优异表现,使得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转向实施出口导向的工业化战略和贸易政策,利用外资带动出口成为中国开放政策的核心。外资的大规模进入推动了出口的快速增长,带动了对外开放迅速发展,更促进了中国分工和专业化水平的提高。首先,外资促进了中国出口导向工业的发展,提高了中国参与国际分工的规模。其次,尽管20世纪90年代的外资主要的是劳动力需求型的,但相对于国内技术水平和现实的国内国际市场需求来说,20世纪90年代上中期外资的技术水平是先进的和适用的。这提高了中国参与国际分工的水平,使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以较少横向差别的劳动参与国际分工发展到以资本含量相对高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这意味着较多的劳动差别)参与国际分工。再次,市场导向型外资通过成熟技术的转移,改造了我国传统的技术、资金密集型行业,促进了行业技术水平的提高和产品结构优化。借助外资的力量,我们在这些传统行业的分工和专业化发展水平方面已与国外无明显差异,开始有能力参与国际分工。
可见,在“以开放促改革”的阶段,我们改革开放的重点是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的市场规模束缚。在这十年中,我们利用国际市场去扩大了市场规模,利用国际资本带动了适应市场经济、切合比较优势的那部分分工的发展,从而提高了整个经济生活中市场化分工和交易的比重和层次,进而使我们有足够的增量去克服存量调整的损失,实现以增量发展带动存量改革,在保证较快发展的同时实现整个经济的市场化。
3 “改革和开放互动发展”的阶段
转型经济理论通常将经济转型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变,第二阶段是以追求经济稳定和经济增长为内容的改革。到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已基本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大多数领域实现了市场化的分工和专业化生产。已经从短缺经济、卖方市场进入了过剩经济和买方市场,大部分产业的生产能力饱和并渐次出现过剩,同时国内储蓄能力增强,长期的资金短缺状况发生了改变,经济增长方式由粗放型扩张转向依靠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升级。在出口方面,实现了出口规模扩大和出口商品结构优化的同步发展。这些宏观经济现象所折射出的是,用了将近20年的时间中国完成了经济转型的第一阶段。
我们遇到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前20年改革开放所遗留的重效率轻公平问题,实现社会稳定与经济增长的统一;如何适应全球化下的分工要求和竞争要求,实现经济安全和经济增长的统一;如何解决经济发展中的结构性调整问题,包括以产业升级为核心的产业结构调整问题,以发展多种所有制经济为重点的所有制结构调整问题,以资本向优势企业集中、企业能进能退为主题的企业结构调整问题,以区域协调和共同发展为核心的区域结构调整问题等等。这些问题的实质是我们的分工和交易的发展水平与全球化竞争的要求不相适应、与可持续发展的要求不相适应、与人民的需求水平不相适应。单纯依靠改革或开放已经不能解决上述问题,改革和开放互动发展才是解除这种束缚的有效途径。
在“改革和开放互动发展”阶段,技术、制度和市场规模都是约束分工和交易发展的重要因素。在这个阶段,中国的技术改进、制度改善和市场规模扩大同时依托于改革与开放两个方面的动力。中国改革了开放形式和开放制度,通过加入WTO进入了对外开放的新阶段,实现了由主动开放向被动开放、由政策性开放向体制性开放转变。这种开放不仅带来了全球化的市场和国际先进技术,更重要的是带来了全球化的制度。在开放的压力下,中国实施了强制性制度变迁,对部分经济结构和政府机构进行了改革,提高了政府程序的透明度,以使其贸易体系符合WTO规则。中国通过改革技术创新体系和融入跨国公司全球生产链,调整了分工结构、提升了分工层次、适应全球化下的交易形式要求和竞争要求。
以“渐进性”保障分工和交易的
良性互动发展
从上文的分析可知,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过程就是不断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束缚的过程。那么是什么保证了被解除束缚的分工(或交易)与交易(或分工)互相适应,进而保障了分工和交易的良性互动发展?是渐进性的改革和渐进性的开放。
1 以渐进性的改革解除对分工和交易发展的束缚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渐进式、双轨制、“摸着石头过河”的发展方式。林毅夫认为,中国、越南的领导人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所以选择了渐进式改革,有较大的运气成分。我们不同意这种看法。我们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之所以是渐进性的,原因在于中国的改革开放是“解决问题导向”的。应该承认,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相当长时间内,中国政府并没有一个非常清晰、耳熟能详的参照系去给定改革开放的目标和路径,这一点完全不同于东欧国家的转型。中国改革开放的起源是解决吃饭问题、穿衣问题和就业问题,而且贯穿整个过程的每一个新的改革方向都是由现实的具体环境和现实的问题所给定的,都是当前国民经济生活中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正因为没有参照系,没有解决问题的现成方法,逼迫中国政府按照问题的先易后难、先急后缓选择改革开放的突破口,按照先试点后推广、先局部改革后全局改革的渐进性方式实施改革开放。这种渐进性地解决问题就是渐进性地解除被束缚的分工(或交易),而且每一个问题都是各个时间点上束缚分工和交易发展的麻团中最容易解除的结。这就使得在每一个时间点上,被束缚的分工(或交易)能够被较容易地解除束缚,而且交易(或分工)也有着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进行调整以使其能够适应被解除束缚的分工(或交易),正是分工和交易之间的这种充分调整,保障了两者的良性互动发展。
2 以渐进性的对外开放保障国际分工利益
与体制改革相类似,中国的对外开放也走的是一条“渐进”的道路。它有两大特点:主动性开放、政策性开放。主动性开放是指,对外开放在区域选择、程度控制、政策制定、时序排列上都完全由中国自己决定。在区域选择上基本采取由东向西、由沿海到内地的渐进梯次开放战略;在开放内容上,引导外资流向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和行业,带动劳动密集型产品的生产和出口;在开放程度上,首先以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加工贸易开始,然后进行进口替代和出口导向,最后实现机电等资本、技术密集型产品的一般性出口贸易;在开放政策制定上,采取适当的贸易和投资保护政策;在开放时序安排上,将对外开放与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进程紧密结合,以开放促改革,以改革带动开放。而政策性开放是指,在对外开放过程中,以对不同地区、行业进行区别的政策倾斜和政策优惠为手段,国家对经济特区、技术开发区、保税区给予的种种优惠和其他地区的特殊政策和减免税收、降低土地使用价格等外资企业政策。
从分工的角度看,这种主动开放、政策性开放的开放政策带有明显的渐进性分工调整的含义。这种渐进性的开放和分工调整,限制了风险范围,保障了国际分工利益,保证了系统运行的稳定性,使我们能够抵御突发性的外部冲击,避免了开放和分工调整中系统崩溃的风险。
3 以渐进性的制度变革保障分工和交易互相适应
对于经济转型而言,最困难、最重要的任务不在于破坏旧的分工和交易体系,而在于建设新的适应现代化发展需要的分工体系、交易方式乃至社会运行机制、社会政治体制、社会管理方式。因此,改革最好是先立后破。也就是说,在改革过程中代价较低的办法是,在基本不触动旧秩序的同时创造条件让新的因素成长起来,待它站稳脚跟并充分显示其优越性的时候,它就会更有力地促进对旧秩序的改革。这也就是用增量改革促存量改革。这样做一方面可以为新因素的成长提供较充分的试错或检验的机会;另一方面又不会因选择失误产生无法挽救的严重后果和巨大的社会震荡,不会把改革赖以进行的基本秩序和基础给打破。
如果我们按照时间序列重新梳理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所解决的问题,我们将发现渐进性改革开放就是渐进性地解决问题、渐进性的制度变革。先从计划经济体制比较薄弱的农村起步,再逐步向城市推进;先从条件较好的沿海地区改革开放起步,然后逐步推向全国;先在计划轨之外允许市场轨出现,实行“双轨制”,再逐步并轨为市场轨;先对国有企业改革采取放权让利等政策调整,再转向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和国有经济布局调整;先以经济体制改革为主线,再围绕经济体制改革来逐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等等。这种渐进模式能够使改革带来的利益关系调整约束在社会和公众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可以避免社会震动过大,从而在保持社会稳定条件下较好地处理体制改革、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关系,实现平稳的经济转轨。
4 以渐进性的思想解放保障改革开放进程
人们普遍认为在中国30年改革开放中两次大的思想解放至关重要:一次是改革开放初期针对两个“凡是”的争论,确定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另一次是“姓社姓资”之争,确立了改革开放路线。但是需要强调的是,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思想解放史,改革开放过程中所发生的渐进性思想解放对我们接受市场化的改革路线、积极投身于改革开放,同样至关重要。分配制度改革就是这样一种典型的渐进性思想解放。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的分配制度实际上是大锅饭。1978年以来,中国在分配领域进行了一系列改革。1978—1987年,我们恢复了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明确划分了国家、集体、个人的权利、责任和利益关系;1987—1992年,探索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分配方式,第一次明确提出非劳动收入可以参加分配;1992—2002年,探索了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分配方式,提出要把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结合起来,明确提出允许和鼓励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参与收益分配,从而明确按生产要素分配的地位;2002年以后,贯彻了“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原则和明确了按要素分配的模式,提出“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明确劳动、资本、技术和管理是基本的生产要素,同时也没有否认知识、资源、信息等生产要素在财富创造中的积极作用。可见制约分配制度改革的难点不是技术而是思想,可以说每一次改革都是一次思想解放。关于分配制度的渐进性思想解放,其意义不仅在于有效地提升了分配制度的激励作用,更重要的是提高了人民对改革开放持续发展的信心。
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中国30年改革开放过程是一个由计划分工向市场分工、国际分工转变,由计划分配向市场交换、国际交换转变的渐进性调整过程。改革的实质是改变经济生活中分工和交易的模式,使之满足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要求;而开放则是扩大这种改变可能性的有效渠道,同时开放也起到了一个约束作用,使我们的分工能够切合比较优势原则,使我们的交易能够切合市场经济原则。渐进性改革,由于其制度摩擦较少,学习效应能够充分发挥,保证了中国的经济转型平稳。
责任编辑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