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异乡为异客
2008-12-29晏瑜
上海故事 2008年14期
张成和妻子马秀在珠江边的城中村——大江苑十字街道摆小吃摊已三年了。
他们主营酸辣汤粉和卤猪肉。由于他们的食品味道好,物美价廉,回头客越来越多,每晚营业到12点,一月下来除去各样开支都有3500多元的纯收入。张成和马秀越干越来劲,他们暗中打算,如果情况一直良好的话,干到年底他们准备在郊区偏僻点的地段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城里扎下根,一辈子就把这一行干下去。
正这样想着,好事又来了。本月5号,大江苑旁边的一个大院里不知从何处又搬来一个规模不小的服装厂。这无疑是增多客源的好事啊!张成夫妻俩望着每日进进出出的3000多工人,心里热乎乎的。
可是,这家服装厂搬来还没有一星期,张成小吃摊的对面突然又冒出了一家酸辣粉小吃摊。标志是“王家粉”,也是一对夫妻,年龄在四十五六岁左右。
“很明显,这是来分我们生意来的。哼!真会瞅地段。”马秀嘴里嘀咕道。
张成没有吭声,他只是在干活的空隙里,偶尔打量对面几眼,从对方的摊档行头与操作方法上看,这是一对经营小吃摊的新手。张成清楚,做小吃生意的如果没有独特的经营方法和特色,生意绝对不咋样。他们对自己这个深入人心的小吃摊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果然,这王家粉摊生意很平淡,开业近10天了,每晚隔街相望,张成的摊位上都有二三百个客人来来往往。可王家粉摊每晚最多只不过三十个客人光顾。
这天是周六,晚上刚营业半小时,张成的摊位上一下来了二十多个客人,把六张桌子全坐满了,甚至有两个客人连座位都没有,张成的妹子张小丽赶忙打开两个马扎才让客人坐下,之后客人坐等好久才先后吃上粉。
可对面的王家粉摊却空着桌椅。王家夫妻只能闲着搓手,两口子不时用敌视的目光盯着张成的摊子。一会儿,王家女人长长地干咳几声,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水,然后朝街心用力一吐。这边忙得手忙脚乱的张成一抬头,正巧看到王家女人的这一不满的动作,他偷空打量几眼王家的粉摊,看到王家那边清静的场面,他竟也叹息起来。
第二天傍晚,张成营业2小时后,他的表弟小吕带着五个工友来了。小吕站在街中间望了望张成,却挥手招呼他的工友坐到王家的摊位上去了。王家的摊子营业2个小时,只有三四个客人光顾,这时见一下来了一大伙客人,两口子兴奋得又是上茶又是敬烟。然后按客人的要求上粉、端菜。
这时,张成的妻子马秀看见了在对面王家摊上就餐的小吕,脸黑了下来,嘟嚷道:“这小吕今晚脑子有病啦?咋跑到对面去了?”
张成似乎不在意地说:“客人嘛,哪里清静就上哪吃去,人家又没跟咱们签约,难道一定要来你家吃?”
马秀哼了一声,说:“可小吕不是外人,他咋不分亲逆啦?”张成说:“也许他想换换口味。没关系,咱们不是满座的客人吗?少几个也不影响收入。”
马秀又“哼”了一声,忙着支应客人去了。
第三天傍晚,张成的摊子上客人还是很多,他正忙着,小吕又来了,身后又带着七八个人。表弟又向张成这边望了一眼,停都没停就走到王家的摊上去了。王家夫妻见是昨晚的回头客,按客人要求先上了一人一碗粉,又上了一大盘猪头肉后,还主动开了两瓶啤酒说免费请客。小吕一伙喝完了这两瓶啤酒,又点了几瓶啤酒,行酒令划起拳来。这样一呼三叫,引起一些客人的注意力,之后,接二连三地有客人来光顾,终于打破了王家粉摊很多时候夫妻俩冷坐的局面。消费者往往就是这样喜欢看样子、盲目跟随。
第四天晚上,10点左右,小吕又跟六七个工友来了。这回可能马秀早留心着,小吕刚走到街心,马秀就喊:“小吕!今晚可别走错门了,我已为你们留了桌椅。”小吕苦笑一下,就招呼工友坐到表哥的粉摊上了。
“小丽,给客人也开两瓶啤酒,咱也免费。”马秀对小妹说。小丽就应声拿来两瓶啤酒,给小吕这一桌人倒上喝。
当小吕这一伙人在张成这边吃喝的时候,对面支应稀稀拉拉几个客人的王家夫妻,又不时用敌对的目光往张成这边扫射,还伴着很响的叹气声。他们在抗议马秀抢了他们的客人。
马秀看出来了,却更加大声地招揽顾客。这天晚上,可能因为客人多,张成的粉摊营业到11点半,就用完了事先泡好的湿粉条,张成说没料了,收摊。说着就麻利地收了摊子。
次日夜晚,小吕那一伙人没出现了,可能是觉得来这里吃夜宵难为情,干脆不来了。此夜,张成他们又是11点半就用完了粉料,连碗筷都没洗便又收摊了。马秀说洗好碗筷再走,张成说回去慢慢洗,没料了还把摊子撑在这里磨蹭啥。张成夫妻俩跟小妹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一边收拾各种工具,一边煮着夜宵。
那边王家的粉摊见张成他们连续两晚上早早收了摊,心里正巴不得呢。果然,11点40左右,还有一些客人来吃夜宵,不见张家的摊子,只好坐到王家的米粉摊上吃酸辣粉。两个晚上,从11点40到12点半,王家的酸辣粉摊就多了二三十个客人的收入。
此夜收摊时,王家妻子说:“这不明摆的事实嘛。要是没有张家的粉摊,咱们的生意绝对不会差。都是对面张家以老欺新,这样暗中竞争也就罢了,可气的是昨晚张家女人还明里抢客人呢!看来咱得想点办法。”
“想啥办法?”王家男人问。
王妻说:“这两夜的情形不是给了我们答案吗?如果张家不营业了,或者出点问题,我们不就独揽这些顾客了吗?”
王家男人一愣:“你的意思是?”
王妻走近丈夫,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说:“这是我中午买的泻药粉。白天我到张家住处观察过,他们每晚把餐车推回去都放在门外,你只要往他们的调料盒或油辣椒罐里放一点药,明晚客人吃了他家的粉一拉肚子,往后谁再敢光顾他们的粉摊……记住,他们家住西边2号房。”
王家男人说:“这种手段不光彩吧?”
“别想那么多了。为了生意,为了咱这个家,我也是昧了良心……你快去吧。东西我来慢慢收拾。”王家女人边说边推了男人一把。
王家男人只好走了。到了张成家门口,王家男人正犹豫着该实施哪种方案时,忽听屋内张妻说:“我已算过今晚的营业款了,跟以往相比,并不多,说明客人没有多呀!可料为啥用到11点就用完了?是不是你脑子昏了,备料时备少了?”
“没有哇。”“没有?那应该跟以往那样用到12点的,咋会早早用完,是不是你越来越傻了?”
“我、我……”
“怎么?neMlRpnuwYkaq1NiNTjuwfTYSfk3ndsKeeqZRz412+0=有话就明说嘛。吞吞吐吐啥意思!?”
张成干咳一声,说:“这两天我是故意少备了些料。”
“故意的?为啥?噢,你该不是嫌生意太好了,早点收市,把客人送到一边去让给王家去做吧?”
“唉!让你说中了。我、我是这个意思。也罢,我就明说吧:其实那两晚上小吕去王家粉摊吃粉,是我提前暗中托他带人去的,而且,连钱都是我给小吕的。”
张妻生气道:“张成!你疯了还是傻了?”
张成平静地说:“我没疯,也没傻。做人总不能自己顿顿吃干饭让别人老是喝稀粥吧,都是外乡买卖人,你看我们做这种生意三年多了,已赚了不少钱。可王家刚开张,既没经验又没客源,一家人靠什么吃呀?那天我无意中听人说,王家上有瘫痪的娘,下有两个大学生。他们原本在老家是开车的,因一场暴雨导致的深夜大滑坡将他家房屋冲塌,等人们救出他家人,爹已死了,车砸烂了,娘也瘫了。他俩出院后只好把车当废铁卖了出来干这种小本营生。想到他们的境况,我心里很沉闷呀。小买卖人,谁家没个三灾一难的!人生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应该互相帮助,在城里扎下根来。唉!你爹不是也瘫了六年才去世吗?那种遭遇和困扰谁想要啊!所以,我暗中想帮帮王家,给他们打开生意路。”
马秀不吱声了,半会,叹道:“唉!人啊!都不容易……原来他们是这种处境,活的是第二世人啊!怪可怜的。看看他们目前的实况,确实也……”她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喉咙里涩涩的。
“我想……”张成试探道。
马秀偷偷抹了一把眼窝,说:“你说吧。”
“我想,反正客人是不断涌现的,客源是可以扩大的,我们帮人就全力地帮。我想干脆跟王家明说,让他们跟我们联合,挂我们的招牌,做我们的分摊,他们的生意会好起来的。另外,每晚我们只营业到11点,11点后市场留给他一家。”
马秀说:“行。不过,王家成了我们的分摊,食品的味道就得一样,你得把我们独特调料的秘诀告诉他们,不然会坏了咱名声,他家不成冒牌啦?”
“好好。”张成兴奋地一拍巴掌说,“想不到老婆你竟也这么……”
马秀截住说:“你以为我就没爱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原来我是不了解情况嘛。”
“好好!”张成又是一拍巴掌,“我马上就去跟王家说,让他们赶快筹备,最好后天就能开业……”张成边说边要开门。
“站住!”马秀叫道。张成吃了一惊:“咦?又怎么了?”
“床上这一大叠我们发胖穿不上的半新衣服,我不是说要你邮寄回老家,给我大姐和姐夫穿吗?别寄走了,你把它拿给王家夫妻吧,你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
张成一听,说好的,转身拿上衣服拉开门就走。门外正听得发愣的王家男人躲藏不及,与张成撞个满怀。“王大哥,怎么是你?”
“张成兄弟,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你先后两次暗中帮我们、想着我们,这种厚爱真情,让我们一生都享用不尽。可我、我们心里的想法……对不起你们呀!”王家男人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张成拉住他的手:“王哥,别这样,只要我们携起手来,往后,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两个男人紧紧地捧着那包衣服拥在一起。
此刻,一丈之外的黑暗中,王家女人不知何时也来了,正站在那里不停地抹眼泪……
(责编/邓亦敏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