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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属于诗的不是复杂,而是单纯”

2008-12-29

上海文学 2008年4期

  张清华:可否谈谈对诗歌观念化的看法?
  多多:我们现在都快把观念变成口头禅了。我不反对观念,但不应该把它固定。它应该是流动的,是生命的流动,是“气”,气先是均匀而长,以后是长而弱。有没有一以贯之的诗歌观念呢?那是不存在的,也不可能的。如果太相信自己,这个人就完了。诗歌要倾听,要虔诚地等待诗神的到来。这很古老,但屡试不爽。诗歌是“结晶”,不能用理性和逻辑推导。但是现在的诗歌有很大的改变,智性的成分增多,诗歌的个性、风格和差异性越来越小。文化的危机源自大量的抽象,导致个性的消失。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荣格说的——他说抽象来自原型,原型是一样的,所以艺术家要警惕抽象导致个性的消失。模式化对于艺术是最可怕的,你建构的所有理论框架最后都不攻自破。强大的个性一旦建立以后,非心灵的密码不能打开。以语言结构做“硬件”,以灵魂和东方文化做“软件”,这两样结合起来会产生巨大的生命能量。
  张清华:你目前也在高校做教授,诗歌方面的个性化思想在学院环境里是否感到受束缚?
  多多:上课还好。
  张清华:那可能是从一点出发,无极限漫游,在漫游的过程中做出一系列惊险而漂亮的动作。
  多多:你看西方诗人,每个人都能谈自己的诗歌理论,这与他们的语言文字、受过的教育等密切相关。中国现在许多年轻诗人也在大谈理论,但由于作品低下,理论全是别人的。我决不忽略理论,而是觉得目前理论是有问题的。中国学术承担的问题很大,国学深不可测,西学路子能描述清晰就不错了,鱼目混珠。其实真正属于诗的理解不是复杂,而是单纯。“单纯不是简单,而是更为复杂的紧缩和综合。”
  张清华:另一个问题,目前你在各种版本上登出来的早期作品,年代能确认吗?
  多多:南开大学的李瑞霞找到我确认年代问题,说早期作品是后期补的,我大吃一惊。我的作品在十年以后才能发表,我修改是可能的。做研究的人应该直接做文本阅读。看来作品不要直接发表,一发表就有时间问题了。
  张清华:这是个“文学史问题”,要将其“历史化”,需要求证。一首诗在不同年代问世,在“文学史”上的意义可能完全不同,比如芒克的“太阳落了,黑夜gzH3xCxVOsrZYHSmBtEOTw==爬上来……”北岛也写过类似的诗句,时间谁先谁后?意义完全不同。
  多多:那样类似的太多了。一个诗人要靠自己的作品建立真正的王国,创造需要的是冲动、盲目、不定性,批判性越强,对创造性损伤就越大。尤其是年轻人——我的学生们智商都很高,但一阅读诗歌,感觉能力就没有那么强了。现在的写作偏离了诗歌本性,我更看重读诗写诗讲诗。说到底,一个人真行的话,几句诗就行,否则大量的话语掩盖了诗的本质。我提倡的批评是中国古代的“点评式”批评。现在这样的传统怎么就没有了呢?这也许涉及到现代诗歌的复杂性。
  张清华:呵,学院派诗歌评论有它的限制性。要求有长度,有“规范”。我以为只有通过诗歌阅读和与诗人的交往、通过诗歌精神的吸纳,才可以部分地抵制研究本身的异化,葆有基本的感悟,但这也很困难。
  多多:你可以看看波伏瓦、克里斯蒂娃、马拉美等人,他们的语言真是非常棒。中国诗人和理论家还需要不懈努力。文化中国的建设如果还一直像现在这样追求名利、安于现状,那不可能完成。学术也一样。弱者不但无外交,也无文化,无诗歌。我太希望中国诗歌强大了,但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创造在当下,活在当下。没有当下,历史也不存在。
  张清华:在自己的限度内做好自己的事情。
  多多:尽力。新诗在90年代有质的飞跃,没有每一代人兢兢业业的奋斗,进步是不可能的。
  张清华:是啊,之前实际上可以一直看作是新诗的“童年期”。
  多多:“童年”也有神童啊。穆旦在40年代就很成熟了,在今天能找到几个这样的诗人呢?诗歌的营养来源极其微弱,但诗歌的敌人无所不在。西方的诗歌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也很多年没有大师出现。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但每个人要尽力。我全都释放了,尽到自己的力量了,那也足够了。在这个技术化的时代,作为一个诗人,面对消费文化、犬儒主义,心情是非常沉痛的。中国是诗歌之国呀。
  张清华: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们现在正继续焚毁着以往的文化遗产。
  多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诗歌就更重要。因为诗歌不仅是给同代人看的,而是给后人看的,有传承价值。只要写出优秀的、有真性情的东西,自然就会流传。
  
  (安静整理,未经多多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