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修文改编世界名曲的艺术成就刍议
2008-12-29卞祖善
人民音乐 2008年11期
1990年,中国唱片总公司广州公司出版发行了彭修文指挥中国广播民族乐团录制的《中国民族管弦乐世界名曲系列》(凡三款)。其中收集了彭修文改编的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及《科拉斯·布勒尼翁》序曲(SL—375),莫扎特《G大调弦乐小夜曲》(K.525)、西贝柳斯《图内拉的天鹅》及埃涅斯库《罗马尼亚狂想曲》第一号(SL—376),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哈恰图良《欢迎舞曲》(选自舞剧《加雅涅》)及格林卡的《卡玛琳斯卡娅》幻想曲(SL—377)。
1997年,贝图斯曼(BHG)唱片公司出版了纪念彭修文专辑,其中一款CD是彭大师改编、指挥,由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演奏录制的比才《卡门》组曲,德彪西的《云》(选自《夜曲》)、《月光》,迪尼库的《霍拉舞曲》,贝多芬《雅典的废墟》序曲及斯特拉文斯基《火鸟》组曲(选段)。据不完全统计,彭修文为中国民族管弦乐改编的世界名曲还有莫扎特《康塔塔》,勃拉姆斯《摇篮曲》(乐谱已遗失),柴科夫斯基《四小天鹅舞曲》、《恰尔达什舞曲》,德沃夏克的《广板》(《自新世界》交响曲第二乐章),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印度客商之歌》,沃恩·威廉斯的《绿袖》幻想曲、《英国民歌》组曲,拉威尔的《鹅妈妈》组曲,瑞典作曲家维伦(Wiren,1905—1986)的《弦乐小夜曲》(Op.11)和拉森(Larsson,1908—1987)的《田园》组曲(Op.19),以及日本作曲家小山清茂(Ktyoshige Koyama,1914—)的《伐木歌》等。
综上所述,可见彭修文改编的世界名曲除德奥古典作曲家的作品之外,主要选择了西欧民族乐派(包括现代民族乐派)的优秀作品和20世纪当代的创作,如维伦和拉森的管弦乐作品,彭修文进行改编时,这两位作曲家都还健在。《弦乐小夜曲》和《田园》组曲的改编,为纪念中国瑞典建交35周年(1950—1985)献上了一份别具一格的文化礼品。
彭修文着手改编世界名曲早在1957年5月就开始了,截止1992年9月完成《英国民歌》组曲的改编,前后历时35载。可见,彭大师从事改编世界名曲之举,并非一时之遣兴与猎奇,而是受挖掘、开拓中国民族管弦乐演奏艺术的深度与广度,不断推进、提高其艺术水平的战略思维与宏观理想所激励。正如彭先生所言:藉以证明“中国民族乐队的丰富表现力和广泛的可能性,它的前途是广阔的,停止、悲观的论点是毫无根据的”。
1983年10月1日至10月25日,彭修文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拉威尔管弦乐版)的改编,这是彭修文改编世界名曲系列中最为重要、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日本著名作曲家团依玖磨(Dan Ikuma,1924—2001)为彭修文指挥、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演奏、中国唱片总公司主任录音师刘怀萱录制的唱片(TA—80008LP,1984)撰写了《诱人的珍奇音色》一文,旅日钢琴家郭志鸿撰写了唱片说明。这张唱片在日本引起了轰动。
1993年,美国作曲家大卫·拉克辛(David Raksin)在听到这个改编版的激光唱片(CCD900—85)之后兴奋不已,致函彭修文索要改编版的民乐总谱。拉克辛后来不仅迷上了中国民族器乐,并且成了彭修文诸多民族管弦乐作品的一个知音。彭修文改编世界名曲的艺术成果,对于扩大中国民族管弦乐在国际乐坛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1988年11月8日,彭修文指挥中国广播民族乐团与美国百人男声合唱团联袂在中央电视台演出,曲目包括彭修文改编的莫扎特《康塔塔》以及专门为此次合作而改编的合唱《渔家傲》(原系彭修文为宋范仲淹词谱曲)。11月14日,由中央电视台和美国CBS同时播放,并于同年荣获中国电视“星光奖”一等奖。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中美音乐文化交流活动,也是一次引人入胜的东西方音乐对话。
如果说彭修文改编维伦、拉森的作品填补了中国瑞典两国音乐文化交流的空白,而他改编的《科拉斯·布勒尼翁》序曲无疑更具有开拓意义。
卡巴列夫斯基(Kabalevsky 1904—1987)的歌剧《科拉斯·布勒尼翁》序曲,是彭修文根据该剧最初的组曲版本(Op.24)改编的。很显然,这首活泼、明朗、抒情而具有现代感的序曲引起了彭大师强烈的兴趣。虽说这首序曲有“常单独演奏”的记录,而在我国至今仍鲜为人知。卡巴列夫斯基应该不会想到,他的这首序曲,在我国是由中国民族管弦乐团首先奏响的吧?毫不夸张地说,彭大师艺术眼光之敏锐,涉猎之广泛,令我们这些从事交响乐指挥的同仁们肃然起敬、自愧弗如。
彭修文改编世界名曲是极其慎重和严谨的,从选曲到编配,都经过通盘构思、深思熟虑后方才落笔。首先是确定编制与调性,如莫扎特《G大调弦乐小夜曲》定为弹拨乐、弓弦乐合奏的编制,而不是单纯的弓弦乐合奏,无疑为乐曲增添了明亮的色彩;而在西贝柳斯《图内拉的天鹅》中,选用巴乌、朝鲜唢呐的独奏,巴乌与朝鲜唢呐、巴乌与高音笙的混合音色,堪与原作英国管独奏比美;又如挽歌的一段,弓弦乐在低音区的同度齐奏辅之以弹拨乐(柳琴、琵琶、中阮、大阮)的同度摇指,音色悲哀、凄凉而感人;段扬琴以正竹、反竹演奏的琶音和弦清晰而悠扬,且恰到好处,完全避免了扬琴至今因无制音器,经常出现混杂音响的尴尬局面,从而取得了宛如竖琴般的艺术效果。在德彪西《云》的改编曲中,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彭修文改编的世界名曲绝大多数是根据原作的调性定调的,而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和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组曲(选段)则移高了半个音定调。考虑到升C小调、升F大调及B大调调性对于民乐器的演奏及其音响皆不尽如人意,而移高半音定调问题便迎刃而解了。也因此,《图画展览会》按原作定调,就遇到了极大的挑战,特别是第一曲《侏儒》为降E小调,即便对管弦乐队来说,同样属于难以演奏的调性。但彭修文考虑到组曲总体的调性布局,也只有知难而进了。实践证明,通过努力,在演奏方面所遇到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因此,改编世界名曲绝不是简单的移植和“克隆”就能奏效的。
里姆斯基—柯萨科夫曾说:“配器也是创作。”彭修文改编的世界名曲乃是作曲家经过缜密的艺术构思再创作的结晶。
《卡玛琳斯卡娅》幻想曲前6小节起至前第二主题呈示及其1—6变奏由弹拨乐引入乐队全奏,音乐所具有的内在活力与交响性,音色的丰富变化与音响的自然增长,乐曲的协调与平衡如此融合,水到渠成,令人拍案叫绝。在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这是一首典型的《恰尔达什》舞曲)改编曲中,由“拉舒”(Lassu)缓慢的(Lento)乐段转入“弗里希”(Friss)活泼的快板(Vivace)乐段有着同样奇妙的效果。因此,当年德国友人听了彭修文指挥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演奏的《雅典的废墟》序曲之后称赞道“太妙了!如果贝多芬还活着的话,会更加惊奇的”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不过,如果冷静地分析其成功的原因就不难看出,《雅典的废墟》序曲其调性(g—G—C—A—G)、节奏、和声、织体都较为简单,比较适宜民乐队演奏。彭修文先生对此十分客观清醒,彭大师完全接受笔者对民乐改编曲“在音准、平衡方面尚有待改善之处”的点评意见。而民乐队存在的音准、协调方面的问题,主要矛盾是受当前民乐队演奏水平与乐器性能的制约。毋庸置疑,民族乐器有待进一步改革,以保证为民乐队演奏水平质的飞跃提供物质基础,即为民乐队提供更规范、更科学的民族乐器。笔者深信:到那时,当我们再聆听彭修文改编的世界名曲,就会获得焕然一新的印象。
笔者历来认为:如果离开彭修文的主体音乐创作,单纯地评价他的世界名曲改编和演出,其意义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一味追求“西乐中奏”为方向的做法是我们必须坚决反对的。
在艺术的征途上,彭修文是一位高瞻远瞩、孜孜不倦的学者,其艺术思维是多元而广阔的。彭修文曾经将一些民乐作品改编为管弦乐曲,如《秦·兵马俑》、《二泉映月》、新编《旱天雷》、《相马盆呗》(根据日本民谣改编)、《民歌五首》等。彭修文谦逊地说:“写起来毕竟不如写民乐那么顺手。”而这些乐曲于1993年11月4日,由彭修文亲自指挥日本福冈市民管弦乐团,为纪念中日友好条约缔结15周年举办的“中国传统——现代音乐会”演出获得成功,并在业内引起了轰动。香港小交响乐团闻讯后,即邀请彭大师与该团合作,遗憾的是由于彭先生健康的原因而未能成行。彭修文还曾将几内亚乐曲《独立颂》改编为管弦乐,而《我爱北京天安门》则作有民乐和管弦乐两个不同的版本。在“文革”期间,彭修文还将《红色娘子军》选曲改编为混合乐队的版本,这些改编版本当时都很受欢迎。可惜的是,1988年乐团排练厅一场大火,导致包括彭修文改编曲在内的一部分乐谱都化成了灰烬。
彭修文大师是一位乐贯中西、博古通今的艺术家。彭修文的主体音乐创作,如《将军令》、《月儿高》、《丰收锣鼓》、《乱云飞》、《流水操》、《怀》、《灵山梵呗》、《秦·兵马俑》、《十二月》(套曲)、《民歌五首》和《金陵》交响乐等传世之作,大大地丰富了我国民族音乐的宝库。而经彭修文改编创作的各国的民族民间乐曲,包括了亚、非、欧美和大洋洲30多个国家的曲目,连同他改编世界名曲的艺术成就,全方位地展示了彭修文作为20世纪的中国民乐大师,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为中国人民与世界人民美好未来奋斗终生的崇高精神和划时代的杰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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