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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泽东身边几事

2008-12-23口述师秋明整理

纵横 2008年12期
关键词:苏方共产国际斯大林

师 哲 口述 师秋明 整理

毛泽东的情愫

我曾在毛泽东身边工作过18年,同他接触越多,了解得越多,也就越加敬佩他。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是历史上最杰出的人物,是中国人民最伟大的领袖,而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教益是深厚而广博的。他的言行,他的音容笑貌、神采韵味,都在我的眼前,永不离去。

1940年初,我随周恩来、任弼时一同回国到了延安。我1925年去苏联学军事,原本打算学两年就回国,但被稽留了15年,早已归心似箭,此时得以实现,我的激奋心情是难以言表的。可是临回国时,共产国际却给了我一个使命: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和召开,然后回共产国际去汇报。因为周恩来在共产国际说中共打算在1940年召开“七大”,在当时情况下,派一个外国人到延安执行此项任务多有不便,所以共产国际就把任务交给了我。我心里想的是再也不离开祖国了,所以开始接受这一任务并不愉快,转念想:回国再说,还不定怎么变化呢。我这一使命除了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以外没有人知道,我1985年写回忆录时才开始透露出来。

1940年3月23日到达延安。刚进入边区,周恩来就和毛泽东通了电话,当天晚上,周恩来又同毛泽东面谈,毛泽东当然掌握了我们一行人的一切情况。毛泽东本来是夜里办公,白天休息到午后,但24日(即我们到达的次日)他很早就起来,在窑洞前活动腿脚。周恩来带着我去见毛泽东。我们离开兰家坪,过了延河,向杨家岭走去,很远就看见了毛泽东那高大身躯,当我们走近时,他微笑着迎了上来,先握住周恩来的手,周恩来把我介绍给毛泽东,毛泽东转过身来又同我握手。我握住他的手,心里激动万分——啊!这就是我在共产国际看到的斯诺所摄照片上的毛泽东,现在我正站在他的面前,正握着他那宽大敦厚的大手。

在这样一位伟人面前,我不免有些拘束。毛泽东显然是觉察到了,为缓和气氛,他打趣地说:“你的面孔像××,你的风度像××。”

他说的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没记住。机智的周恩来赶紧说:“这些人他都不认识。”

毛泽东话锋一转,问我:“你是哪里人?”

“陕西韩城人。”我回答。

毛泽东立即接上:“哦,你是司马迁的同乡嘛!”

我首先是惊讶,接着就觉得他一下子把我和他拉近了。我不知道自己对毛泽东是佩服,是崇敬,还是亲近?或者三者都是!我不知道毛泽东的知识有多么渊博,脑海的容量究竟有多大。他能同任何人找到共同语言,高深莫测啊!

接着毛泽东又谈起了韩城境内的龙门,谈“禹门三叠浪,平地一声雷”的出处;又谈黄龙山的走向,自西向东,绵延至韩城境内,谈黄龙山命名的起因,说延安的崂山也属黄龙山山脉。我前面已有的感觉又大大加强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我心目中已有的威信和高大形象更具体化了!

我光听着犯傻也不行啊,我就说:“小时候听说黄龙山是土匪窝子。”

毛泽东诙谐地说:“杨虎城将军就是黄龙山上毕业的。”

这使我想起幼年时,家乡父老遭土匪祸害,民不聊生的情景,就说了些“跑贼”的事,还说韩城老百姓把杨虎城叫“杨九娃”(“九娃”是杨虎城的乳名)。

毛泽东又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和经历,我只简略地谈了一点,但是已经很够了,他已经对我有了基本的了解,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掌握住我了。

毛泽东又意味深长地说:“不仅要能吃面包,还要能吃小米子。”

我口称“是”,心里在想:我再也不去“吃面包”了,您能留我“吃小米子”就好了,您的意思是不是要留我呢?我想说“我再也不离开祖国了”。转念一想:身负使命,也不是自己说了算数的,于是只好什么也不说。

回到延安以后,“七大”的召开却推迟了,我当时的职务是任弼时的政治秘书,实际大部分精力是为毛泽东做俄文翻译。那时,苏联的飞机差不多每年要到延安来一两次。1942年末又一次飞来时,捎来共产国际的口信:要我返回国际去汇报工作。毛泽东听了先是一愣,接着目视着我,意思是问我的态度。我当即说:“我不回去!”

毛说:“那好,你同他讲。”

于是当着毛泽东的面我对苏联同志说:“请你转告季米特洛夫同志,中国局势如此紧张,任务十分繁重,这里很需要人,我不能回去。”

毛泽东知道我不愿再离开中国,虽然没在我面前表示什么,但我知道他放心了;我也知道毛泽东需要我,我也放心了。以后第二次、第三次捎口信催我返回国际时,我都照样回绝了。毛泽东曾对任弼时说:“师哲在苏联那么长时间,留在国内作用更大,如果国际一定要中共派人去,我们有的是干部,可以派别人去嘛。”

1943年6月,共产国际解散了,当我把国际关于此事的电报读给毛泽东听时,他很兴奋,说:“他们做得对,我早就主张不要这个机构。”接着又笑着对我说:“把你也解放了。”我当然更有此感。

解放战争开始

毛泽东从重庆回到延安就病了。有时躺在床上,全身发抖,冷汗不止,手脚痉挛,不能成眠。我一天看他几次,他要求用湿毛巾敷头,照做了,却无济于事。本来医疗条件就很差的医院,这时都已撤离,只有中央医院几个负责人(傅连璋、金茂岳、黄树则等)尚留在延安,但没有药品和器械,也是枉然。毛泽东显得十分痛苦,我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我建议毛泽东仍向斯大林求助,经他同意,我给斯大林发了电报,请他派两位医生来,并希望最好阿洛夫能来,因为他熟悉毛泽东的身体状况。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毛泽东把我叫到他的身边,叫我暂时不要给斯大林发电报。我说电报已经发出去了。毛泽东说:“你做得太快了,你这样着急干什么?”我心里说:这还不急!嘴上说:“我的性格就是急,历来如此。”他没再说什么。

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他的身体状况跟着变化。于是我想:这个时候我很着急,毛泽东却可能知道自己的病不大要紧,所以不让我发电报。至少他知道不是生理上的病因。那么什么是他患病的原因呢?这是我长期琢磨的问题。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共两党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消灭共产党是蒋介石的既定方针。毛泽东因内战前途未卜,而日夜焦虑,身体欠佳。

同年12月初,斯大林派了两名医生前来,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也一同回来。两名医生,一位是原来在延安的对毛泽东身体很熟悉的外科医生阿洛夫,另一位是内科医生,大家叫他米大夫。

由于江青的纠缠,阿洛夫给江青做了如下解释:“根据我和米大夫二人对毛主席身体的检查,认为他身体基本是健康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在就是要让他好好休息,安静地休息,精神缓和下来,就可以恢复常态。为此,要使他暂时少操心工作,放开国家大事,尽量少管或不管,使神经尽量松弛下来。也不要用琐细事情去麻烦他……”

阿洛夫不知道毛泽东具体的精神负担是什么,但精神紧张压力大这一点是肯定的了。所以毛泽东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我们却是看到他异常痛苦,着急万分,所以采取了许多办法让毛泽东尽快康复,虽然也有些效果,都未能使他根本好转。

1946年6月宣化店战役一开始,毛泽东就说:“这是全面内战的开始!”果然蒋介石接着在晋南、苏北、鲁西南、胶东、冀东、绥东、察南、热河、辽南等地,向各解放区发动了全面的进攻。蒋介石的高级将领叫嚣:“不消灭共匪,死不瞑目,”而且要“三个月消灭共匪”。

宣化店战役发生,毛泽东的病奇迹般地消失了!从此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在整个转战陕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全过程中,他都是精神百倍,指挥若定。

共产国际解散

1943年5月,中央收到“远方”关于解散共产国际的通知,大意是说:在过去的历史时期,由于客观形势的需要,世界各国无产阶级、工人阶级的政党建立了自己的国际组织中心——共产国际。当时,国际工人运动和各国共产党尚处在幼年时期,共产国际对他们起过一定的帮助和指导作用。而时至今日,各国共产党已经锻炼和成长起来了,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基本上可以独立自主地处理本国革命中复杂的问题,再无需像共产国际这样的组织干预各国党内事务,在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之后,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而国际执委会决定解散共产国际这个组织,同时取消他的一切附属机构。

与此同时,“远方”还发来了成立情报局的通知。意思是说:由于欧洲形势的特殊需要,欧洲各兄弟党决定成立一个情报局,以研究国际形势,互通情报等等。实际上,苏德战争爆发以后,共产国际已经只起情报机关的作用了。

共产国际解散了,我们同斯大林的联系仍继续着,苏方驻延安的机构和人员也没有因此有所变动,只是同斯大林的联系方式有过几次变化,仅斯大林的代号和化名就用过以下几个:“亚历山大罗夫”、“安德列耶夫”、“菲利波夫”等等。

1945年5月7日欧战结束,8月9日苏军出兵我国东北、内蒙古和朝鲜,在这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内,苏方没有向我们透露过任何消息。只有在苏军进入东北同日军打响并对日宣战了,我们才知道。但是毛泽东对这个时机抓得很紧,也利用得很巧妙。他精力异常充沛,日夜操劳,不知疲倦。党、政、军各级干部也表现了极为高昂的斗志。大批大批的干部从延安和各根据地奔赴前线和东北以及各新解放区,没有交通工具,基本是用两条腿同国民党的飞机、火车、汽车、轮船赛跑,而我们却赶到了他们前头。

苏联是承认国民党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的,又在国际上承担了义务,他们是认真履行承诺的,他们从日本人手中夺取的城市都是要交给国民党的,只有在他们已到撤回期限,而国民党仍赶不到(忙于劫收)的情况下才交给我们。

日本投降,国共矛盾升级。国民党利用他的统治地位,迫不及待地提出“统一军令、统一政令、统一国政、取消特区(即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作者注)”作为国内和平的条件。问题就这样严重地摆在国人和世人面前。苏方仍然根据同英、美的协定对我党施加压力,“劝”我们同蒋介石合作“维持国内和平”,“共同建国”。蒋介石邀请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显然是阴谋,斯大林却莫名其妙地插了一杠子,苏军驻延安情报组转来斯大林的一份电报,内容主要是说:中国不能再打内战,要再打内战,就可能把民族引向灭亡的危险地步等等。该电文引起毛泽东极大的不快,甚至很生气,他是这样说的:“我就不信,人民为了翻身搞斗争,民族就会灭亡!”

过了两三天,斯大林又来电报,大意是说:世界要和平,中国也要和平,尽管蒋介石挑衅,想打内战消灭你们,但蒋介石再三邀请你去重庆协商国是,如果一味拒绝,国内、国际各方面就不能理解了。如果打起内战,战争的责任由谁承担?你到重庆去会谈,你的安全由美、苏两家负责,等等。实际上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整个过程,苏方无人露面,只有美国人出出进进。

“远方”的使者

苏联派到延安情报组的负责人是弗拉基米洛夫,中国名字叫孙平。他是1942年被派来延安的。此人原隐身苏联驻兰州领事馆里做情报工作。跟他同来的有一位特级外科军医阿洛夫(兼做情报)和报务员尼古拉·葛梅尔。他们来到以后,经毛泽东同意,孙平可以同社会部、八路军总部和新华社直接联系,也可以同各部委、西北局、边区政府等许多单位直接联系。孙平有一定的汉语水平,所以不用翻译他也到绥德、晋西北等地活动过,直接同群众接触,了解情况。

孙平这个人,同王明有共同语言,毛泽东和他谈了那么多,但对毛泽东的话总是置若罔闻。1942年的整风学习,孙平就是从王明和博古那里听到他们从自己角度所作的介绍和评价,而且全盘接受。他的态度无疑影响到“远方”。康生的“抢救运动”把肃反扩大化了,王明放宽了心,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1945年日本刚一投降,孙平等人便急于回国,但莫斯科要他们坚持到10月底(可能是为了观察重庆谈判的动静。据我所知,毛泽东没有和他谈这方面的事情),孙平无论如何要赶在十月革命节前回到莫斯科。10月25日(或26日)孙平专门向毛泽东辞行,谈话大意是:总部来电要我们结束在延安的工作,最近将来飞机接我们回国,我们特向你告辞,并感谢你和中国同志对我们的关心照顾和工作上的帮助!我们没有什么可留作纪念的东西,只有自己备用的4枝自动步枪,愿全部赠送毛主席,请派人前来提取。语言不多,干巴巴的。第二天他们离去时,有4位女工作人员把他们送到机场。

除了孙平、阿洛夫以外,苏方出使延安的人员还有一些。

1940年我们回到延安时,康生已经是中央社会部部长,住在枣园。苏联军方的一个情报组也驻在枣园。康生把枣园弄得异常神秘,不许行人接近枣园围墙。也许他的本意是为了替苏方情报组保密,但苏联人认为康生管得太严,把他们与外界隔绝开,对他们实行封锁,表示了不满,于是他们到前方去了。这些人都是现役军人,人数也不多,他们去前方是了解战争情况和搜集情报的。其中一个叫伊万诺夫的团级干部到了华北我根据地,常以军事专家的姿态出现,对八路军和地方武装指手画脚,批评这个指责那个,认为我们的作战方法太原始、太落后等等。这些情况,毛泽东了如指掌。这个伊万诺夫1942年春回国时先到延安,并到杨家岭向毛泽东辞行。毛泽东利用他辞行的机会批评了他,大意是:我们一切都落后,对我们的一切你们都看不惯,但我们却能胜利地抗击数百万敌军,而且能使自己的军力成倍地增长和加强!自以为是的伊万诺夫眨巴眨巴眼睛,仍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此人回国后不久便牺牲在苏德战场上了。

1942年初,苏方为加强东方的情报工作派来了以基斯连科为首的各兵种混合情报组来到延安。事先是否同中共中央协商并得到同意,我不知道,至少我这翻译没有经手过。以基斯连科为首的七八个人到延安后,毛泽东为他们设宴洗尘,这第一次谈话就很不愉快。基斯连科摆出了一副首长的架子,向毛泽东介绍了他们成员中每个人的姓名、专职、军衔等,也大致说了他们的任务。毛泽东开诚布公地提出:要搞好这项工作,最好两家(苏共和中共)合作,事情才能办得更好。合作的办法:你们出钱,并拿出技术来;我们出人出力。这样,工作才能较顺利地开展,也能做出较好的成绩来。得到的情报,两家分享,共同使用。那七八个人听了毛泽东这番话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谈话也就无法继续下去。干吃饭,宴会后散去。过了几天(显然是为此事请示了国内),他们正式答复不同意毛泽东的意见。

顺便提一下:时隔八年之后,毛泽东第一次访苏期间,1950年1、2月,在一次只有斯大林、毛泽东、周恩来三个人的交谈中,斯大林提出了在情报工作上同我方合作的要求,而合作的条件,正是当时毛泽东提出的条件,甚至表示十分迫切。中方没有说什么,只表示可以,具体方案由双方专门人员去协商、制定。同样的意见、同样的条件,为什么当时他们不同意,而八年后就迫不及待呢?很明显,在他们看来,当时中国革命的前途未卜,而八年后我们已是实实在在地胜利了!

他们拒绝同我们合作,自己在延安办了一个训练班轮番训练中国的情报人员,我方尽力给予支持和配合。我们选择的人员都是经过审查鉴定,认为政治上清白、可靠,活动能力强,精明勇敢的知识青年,并且大部分都有条件在京、津、太原、东北等地立足和活动的人。至于他们怎样训练,我们不得而知。反正这些人派出去以后,很快就被日本特务机关破获,并经过“改造”、“收买”和训练,又返派回来。到了1944年,他们训练的人已暴露无遗。这些人苏方可以撒手不管,我们却不能不管。对这些人我们完全可以掌握,却不能放手使用,毁了一批人。

1944年,从重庆来到延安一批外国记者,其中有苏联的普罗钦柯,毛泽东接见了他,向他介绍了党的组织情况、思想教育问题、党的发展和干部培养问题。普罗钦柯提出应当考虑抗战胜利后如何进一步发展的问题和干部的培养问题。接见后,毛泽东认为普罗钦柯这个人有头脑、有见地。

胡宗南进攻延安的前夕,1946年12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毛泽东问我:同“远方”往来的电稿和密码等保存在哪里,如何管理的?我回答说:“全部保存在我手里。”他命我全部销毁。我问:“可否清理一下,把最重要的文件挑出几份,妥善保管,行军时我自己随身携带?”毛泽东立即回答说:“不妥!你如果受伤或被打死了怎么办?你快去把那些文件全部清理出来!”我遵命回到办公室,刚刚把那些文件清理出来,毛泽东带着他的小女儿李讷到了我的办公室门口,并问我清理得是否彻底?当他确信全部文件都在眼前之后,便大致翻看了一下,要我立即烧毁。我就在门口的火炉里烧起来,他带着李讷好像是散步,走开了。我一面烧,一面留恋地翻看,他又转来了,而且守候在一旁,直到文件全部化为灰烬,他还用棍子扒拉扒拉,确信一字不留,才带李讷离去。我一方面为毁掉这些历史资料而惋惜,另一方面又十分钦佩毛泽东严谨、周密、万无一失的工作精神。此后,直至1948年(即解放战争中),这方面的文字资料都没有保存下来。

据我所知,这类来往电文从未在中央书记处或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原文传达过,毛泽东只是拣必要的内容融汇于他自己的讲话中。

责任编辑:杨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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