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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的观察视角:狗眼看世界

2008-12-19王丽鹃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8年12期

关键词:鬼金 狗眼 独特 观察视角

摘 要:鬼金新作《两个叫我儿子的人》,让狗作为叙述的主体,讲述了到城市里当“小姐”谋生的农村姑娘李小丽和靠出租房屋为生的城市贫民大马两个下层人物的故事。作者以狗眼作为独特的观察视角,使世界更显得怪诞而逼真,人生更残酷而无奈,人性更诡异而本真,情感更矛盾而珍贵。小说反映了这样的客观现实:一个世界,两样人生;两个人物,一样真情。同时,在生存、个人和社会等层面上显现了令人深思的问题。

《两个叫我儿子的人》①是鬼金的一篇新作。鬼金原名刘政波,出生于1974年,擅长写诗。2001年开始小说创作,其恐怖小说《血畜》非常有名。鬼金作品以“鬼”和“怪”见长。鬼金是个怪人,他写了那么多鬼作,《两个叫我儿子的人》却不是“鬼作”,它是真实的人间生活,讲述的是人的故事——到城市里当“小姐”谋生的农村姑娘李小丽和靠出租房屋为生的城市贫民大马两个下层人物的故事。小说怪的是,让狗作为叙述的主体来讲述这个故事。即,让狗眼来看世界,看人生,这是对社会对人生的曲折的别样的反映。有评论者说:“作者鬼金来自本溪的一家钢厂,工作的环境是极粗犷的,小说却写得很有情味儿也很细腻。作者以狗的视角写城市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写出了一种亲情和温暖,读着这样新人的小说不能不为之欣喜。”②同时,作品让狗眼来看世界,世界更怪诞而逼真,人生更残酷而无奈,人性更诡异而本真,情感更矛盾而珍贵。这是一种独特的视角,“狗”之生存境地,自然地蕴含了人之生存困境。这一独特视角,又天然地节制了作者的笔墨和情感,有利于营造蕴藉感伤的小说内涵,达到无声胜有声之效,显示了鬼金之“鬼”。

一、狗眼所见:一个世界,两样人生

小说中的狗有着一个“人”的爱称——“儿子”,它是在城市做“小姐”的农村姑娘李小丽的“儿子”。小说交代了“儿子”的来历:它出生在农村,就是李小丽的老家。李小丽回家过年时,看到邻居家的狗非常招人喜爱,就讨要过来,并给狗起了一个名字“儿子”。李小丽在带狗去往城市的汽车上,对狗说:“儿子,以后在城里只有你和我相依为命了。”农村姑娘李小丽来到城市干什么?她要靠做“小姐”挣钱来养她农村的穷家。她在城市里没有朋友,生活是非常孤独的。“儿子”陪伴着李小丽,从农村到城市,不仅成了李小丽的生活伙伴,而且成了李小丽的心理安慰和精神寄托。狗眼以它特有的观察视角,看到了穷人和富人的不同人生。

小说的主人公李小丽和大马是穷人的典型代表。狗眼首先所见的是李小丽极度贫困的家:“口眼歪邪”的傻弟弟,“满头白发”的老母亲,摇摇欲坠的房屋……因为父亲死了,支撑家的重担就落在了柔弱的李小丽身上。李小丽没有可以养家的手艺和本事,她不能够在城里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她的“工作”使母亲感到伤心和羞惭。但“小姐”身份的李小丽在乡人面前表现得却是高贵而富有:打扮靓丽,身上飘着媚俗的香味,“冲得我的鼻子难受”;虽然家里很穷,她自己却不干活,游手好闲地抱着一条狗“在村子里走东家串西家的”。李小丽在乡人面前的这种与众不同的别样表现,无疑是她极度自卑自贱心理的极度自尊的表现。

狗随李小丽来到了城里,又见到了大马这样的被现代文明所遗忘的穷人。大马是李小丽的房东,他本是轧钢的工人,因为上夜班时候,腿“被机器吃掉了”,老婆也因此跟人跑了,儿子不争气进了少管所,他是一个独腿的残疾人,自己不能干活,靠房子出租不多的租金来维持生计。李小丽和大马们,他们生活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在城市高楼林立的背后,只有那些低矮的平房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他们是被城市的繁华和喧闹所遗忘的边缘人和寄食者,但他们是不可否认的客观存在。这只狗在它主人李小丽和大马那里,所见的是贫穷,感觉到的是穷人坚强的人生。

但在狗“儿子”的眼里,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群人——富人。他们与李小丽和大马截然不同,他们有着体面的工作,住的是高楼大厦,他们有钱,有地位,还有很多和高贵的主人同样高贵的“各种各样的名狗”。狗“儿子”虽然对他们非常陌生,却深深感受到:在穷人与富人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也成了穷狗与富狗相互交流与沟通的天然障碍。在蓝水街广场,这狗看到:“那里的人真多,狗也多,各种各样品种的名狗。看上去可能就我这样一只从乡下来的草狗。”但它毕竟是狗,竟自不量力地喜欢上了一只“穿着一件红色毛衣”、“四只红色的高跟鞋”、“一缕长毛在头上高高地扎了起来”、“看上去是那么高贵”的小母狗“花花”。贫富和地位的悬殊,注定这场狗的恋爱不会有个好的结局:花花“傲气十足”,不理会土不拉叽的“儿子”,当“儿子”赖皮赖脸地追求“花花”的时候,狗主人神经质地尖叫:“谁家的草狗啊?想欺负我家的花花吗?”并一脚踢得“儿子”晕头转向,抱走了“花花”。狗“儿子”只得心里很“委屈地回到大马的身边”。狗“儿子”不明白,自己喜欢“花花”,“花花”的主人为什么对它这么凶?而小说中大马训斥“儿子”的一段话,揭示了穷富之间的这种矛盾和对立:“儿子,你也太自不量力了啊,你知道你亲近他们的后果吗?你可能会死在他们主人的手里,死,知道吗?”“你跟我一样,都是穷的,你是穷狗,我是穷人……我们只有自娱自乐……”大马的话很深奥,狗“儿子”虽然不理解,但从此开始恐惧那些狗了。就这样,一场穷狗追求富狗的恋爱闹剧以穷狗的惨败结束了。作者以狗眼来看世界,看人生,以“狗”为媒介来“冷静”地引人思考世界,认识人生。于是,贫穷的底层人面临的严峻现实、残酷的人生、凄冷的生活境况,都随着狗眼浮现在小说中,交叠在人心里:世界上人分三六九等,狗也分高贵贫贱,这就是社会现实的不平等。而李小丽和大马们,则是处在社会底层、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小人物,他们的生活境况和人生境遇,能不令人心动而深思吗?

二、狗眼所观:两个人物,一样真情

狗眼以它独特的视角来看世界,这个世界既有等级的划分、贫富的差异,也有下层人惺惺相惜、相扶相持的真情。狗眼看到了被生活扭曲的人性中所蕴含着的人性美的光辉,感觉到了人世间最温馨的人性美。李小丽和大马,本是两个极普通的普通人,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因了家庭的不幸,而需要独自承担不幸。他们在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和并不健全的身体承受着养家和生存的重担,他们不怨天尤人,不坑蒙拐骗伤害别人,他们只是本分地做着一个下等人应做的一份事。小说正是以狗眼这个独特的观察视角,叙述了两人在相处的过程中,相互的理解和谅解,彼此的支撑和支持,在细微之处表现了两人真挚的情怀。

李小丽和大马的情感关爱是以狗眼、狗心透视出来的。如李小丽病倒后,大马名为自己租房的名誉着想,实则深切地关心着小丽的身体。他们的情感是建立在相互的关心和体贴之中,是生活自然而然的发展,这是一种平静如水一般的温情,闪现着人性美的光辉。他们在平淡的日常接触中,其关系有时甚至超越了主和客的关系,两人彼此出于自然的关切话语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温情。比如:大马为李小丽生煤火,说“你出去凉凉风吧,我来,你根本就不会干这活,还自称是农村来的呢”。李小丽出于对大马的感激和对大马伤害的歉意,对大马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从农村带回来一些山货。”慢慢地,大马自然而然地成为李小丽生活的话题,小说写道:“反正李小丽在没有男人的时候,就喜欢跟我说大马的事。”而大马在李小丽有客人的时候,也会叫上“我”到河边,“一句话也不说,掏出烟点上,对着宽阔的河面,默默地看着”。这些细节出于狗眼,却客观地反映了人性人情。

小说第四部分所写的狗眼中的那只蜻蜓是有着深刻寓意的。李小丽与大马,既相互关心和体贴,又彼此支撑和支持,这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感情发展的基础。小说对这只蜻蜓的大段叙述是作者的有意为之,它表达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对人物未来命运的一种带有希望的昭示:李小丽和大马,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过上有希望的生活,才能像那只溺水的蜻蜓一样慢慢地恢复元气,“轻盈”地飞起来。这样,故事最终发展到大马为救李小丽而卖掉自己的房子就顺理成章了。故事发展到了高潮,人物的心灵得到了高度净化。高尔基说,文学是“要帮助人了解他自己,提高他的自信心,并且发展他追求真理的意向,和人们深受的庸俗习气作斗争,发现他们身上好的品质,在他们心灵中激发其羞耻、愤怒、勇气,竭力使人们变为强有力的、高尚的,并且使人们能够用美的神圣精神鼓舞自己的生活”③。小说对大马精神世界的表现和两人情感发展理想前景的预设,提高了本小说的文化品位,小说描写这样两个人物,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钱谷融先生说:“人是社会现实的焦点,是生活的主人,所以抓住了人,也就抓住了现实,抓住了生活。你只要真正写出了人,写出了人的个性,就必然也写出了这个人所生活的时代、社会和当代复杂的社会阶级关系,就必然也反映了整个现实。”④这篇小说选取的是两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作为文学形象具有一定的典型性,比如李小丽,虽然是来城市打工的农村姑娘,却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打工妹”,她没有合法的身份,干的还是非法的生意,因此权利是无法得到保障的。但她的生存方式的确是一种客观存在。你可以去指责她(他们),去鄙视她(他们),也可以像警察那样将她(他们)带走,“但是却无法否认他们的真实性,无法否认由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悲欢离合、兴衰际遇所显示出来的生活的真实、时代的真实”⑤。屠格涅夫说:“如果被描写的人物在某一个时期来说是最具体的个人,那就是典型。”歌德也说:“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鬼金《两个叫我儿子的人》,以狗眼作为独特的观察视角,描写了李小丽和大马这两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之间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是社会现实的存在,是值得歌颂的,他们是真正具有艺术生命的典型形象。

三、狗眼所闭:一个结局,多个问题

这篇小说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人与人之间、人与狗之间动人的情感,并对李小丽和大马两人感情的发展有着一个令人欣慰的预言。但结局却让人遗憾——狗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两个小人物,在“以城市精英为中心的现代世界中”⑥显然已失去了生存的空间。李小丽不是在对狗“儿子”喊着说“儿子,我们回农村去,这城里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呆的地方”吗?但当“一家人”正要浩浩荡荡地回到农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狗儿子”被疾驰的汽车轧死了。这样的结局是灰色的,预示着他们到农村去的希望的破灭,预示着他们将来生活的黯淡。在城里,他们没有了生存的空间,到农村,就能找到了小人物生活的世外桃源了吗?叙述主体的缺失,使主人公的命运缺少了一个具有独特视角的观察者、审视者和见证人,也使得本该继续下去的故事情节突然“断裂”,人物命运突然断裂。也许鬼金写到这里,已经无法预见李小丽、大马将来的命运了。李小丽是在农村无法生存的情况下来到城市讨生活的,但是她讨生活的方式与众不同,她不是作为城市农民工群体的一员,而是个人以别样的方式艰难的屈辱的生存。大马本不是农村出身的地道农民,他是一个因工伤残而被人遗弃的城里人。那么,这两个人物回到农村将以怎样的生活方式生存下来呢?鬼金无法给他们一个理想的出路,这样,故事的戛然而止就不可避免了。因此,对于一个故事叙述的主人公来说,狗的死让人感到遗憾,但对于小说全篇的构思来说,这也许是一个最符合生活逻辑和生活情理的安排——“儿子”死了,“两个叫我儿子的人”生活的希望在哪里?这里有现实生存的问题,也有李小丽们个人的问题,牵涉到生存、个人、社会等诸多层面的问题。鬼金以狗眼显现了底层边缘人确乎存在又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和生活内涵,体现了一个作家的良知和社会责任感。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王丽鹃,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

① 鬼金:《两个叫我儿子的人》,《作品与争鸣》,2008(3),文中关于原作的引文皆出于此。

② 田永元:《梳理的艺术》,《鸭绿江》,2007(12)。

③ 钱谷融:《论“文学是人学”》,《文艺月报》,1957(5)。

④ 钱谷融:《〈论“文学是人学”〉一文的自我批判提纲》,《文艺研究》,1980(3)。

⑤ 刘思谦:《向“人学”攀登——谈刘心武的小说创作》,《文学梦寻》,河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6月第1版。

⑥ 李云雷:《狗眼中的人情美》,《作品与争鸣》,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