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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治:双目虽瞽一校戛造

2008-12-10

学习博览 2008年1期
关键词:无锡学生

浩 然

陈寅恪双目失明之后,穷十年之功,著成《柳如是别传》,让世人叹为观止。在中国近代史上,还有一位学者,在双目失明之后,用三十年的光阴,带出一所戛戛独造的学校,并且坚持每周亲自为学生授课。

这所学校,就是私立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不过,“无锡国专”这四个的简称,大概更为人们所熟悉。无锡国专校长唐文治先生,字颖侯,号蔚芝,别号茹经,生于1865年,卒于1954年,江苏太仓人氏。

陈平原评价他说:“理学不如马一浮,朴学不如章太炎,就连文章也都不被陈衍等文坛宿将看好的唐文治,其主要贡献在教育。作为教育家,唐文治有眼光。有胆识,有恒心,其独力支撑很不时尚的无锡国专,为二十世纪中国高等教育留下另一种可能性。”

在入主无锡国专之前,唐文治以“工科先驱”而闻名。作为光绪年间的进士,他在朝为官十几载,官至农工商部(由商部改)左侍郎署理尚书湘当于代理部长),曾力促《商律》的颁行——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商法。1906年,唐文治退出政坛,次年出任商务部高等实业学堂(后改为南洋大学,即上海交通大学之前身)监督(即校长)。在交大人眼中,“先生之于交大,犹如北京大学之于蔡元培先生和南开大学之于张伯苓先生,都是一个大学学府建立过程中的中心人物,和学校的荣誉是离不开关系的”。按照学者余子侠的研究,唐文治作校长后,先后设立铁路专科、电机专科、航海专科等,将这所工业学堂发展为真正的工科大学,并堪称近代中国最好的工科大学之一。

回首这段岁月,唐文治曾谓:“回溯飘摇风雨,屡濒于危,最难堪者,改革之际,经济困迫,彼时今日不知明日,本月不知下月,本学期不知下学期,诸生相对凄惶……费几许心血,历无限艰辛,乃得稍稍有此成绩。”

据说,唐先生幼时家穷,用不起油灯。经数年苦学,11岁中秀才,18岁中举人,28岁中进士,接着又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长年夜读八国条约,寻求对策,眼睛长期处于超负荷状态,不堪重负,患上严重眼疾。在实业学堂工作的后期,他视力每况愈下。

1920年,唐文治辞去南洋大学校长职务,以几近双目失明之身,人主无锡国学专修馆,开始以读经为中心的国学教育。他为无锡国专确立的办学宗旨为“正人心,救民命”,因为“当战国之世,孟子专崇仁义之训,斥去私利……今世一大战国也,于斯而提倡仁义之说,欲以救心而救国”。为此,他还为无锡国专制定了“熟读精审,循序渐进,虚心涵咏。切己体察”的“十六字诀”。

那年头,正是五四和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北方的学者们正忙着“打倒孔家店”,唐文治却“痛旧道德之沦丧,新文化之似是而非”,“深愿以淑人心扶世道救中国”。于是,在江南一隅的无锡,他领一帮鸿学硕儒,带一批青年学子,做起“存亡续绝”的事业来。

唐文治的这番抱负,在无锡国专的校歌中表露无遗:“五百载,名世生,道统继续在遗经。乾坤开阔,学说何纷纭。惟我中国,教化最文明,上自黄帝迄孔孟,先知先觉觉斯民。大道行,三代英,我辈责任讵敢轻,勉哉,勉哉,俭以养德,静以养心,建功立业,博古通今,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在那样一个白话文凯歌高奏、新文化如日中天的年代,无锡国专最大的特色,莫过于古文诵读一唐文治以“厚植基础,博览专精”为训导,提倡学生钻研国学元典。规定每位国专学生至少熟读顺诵古文五六百篇。

其实,在入主无锡国专以前,唐文治那独特的古文诵读法,就被称为“唐调”而为人传颂。193G年代初,大中华唱片公司还专门灌录了十张一套的唱片,收录了他亲自朗诵的《秋声赋》、《前出师表》、《岳阳楼记》和《吊古战场文》等名篇,连素来不肯轻易服人的章太炎在听了之后都赞叹不已。

作为桐城吴汝纶(字挚甫)的高足,唐文治向无锡国专的学生们传授了吴氏“古文四象”(太阴、太阳、少阴、少阳)的传统朗读法,特别指出通过朗读可提高沉浸词章的乐趣,收到融会贯通、消化吸收的效果。他还循循善诱地引导学生反复熟读顺诵像贾谊《过秦论》、晁错《论贵粟疏》、诸葛亮《前出师表》等气势磅礴、纵横捭阖的文章,为以后写论文打下文字功底。国专的学生们逐渐懂得在抑扬顿挫、缓急轻重的声调节奏中,玩味文章的起承转合、措辞构思之妙。不论早晚,国专教室内外,总是一片琅琅书声。这种“书塾式”的诵读方法,无视于“死记硬背”的讥诮,形成国专自己的学风,环顾当时文科大学,实属罕见。

唐文治双目失明后,只能依靠听觉来了解一切,每天有专人替他口诵典籍、书报,作为程课。他听觉特别敏锐,任何冗长的文章,一经读出,便能完全领会。每天上午七时,他必临校办公,风雨无间,经常由人搀扶着到教室、饭厅、宿舍了解学生情况。据国专学生回忆:“国专的饭厅秩序是比较突出的,几百人在一个饭厅里进膳,从来没有人小声讲过话。”每星期一的“纪念周会”,唐文治是必对全体学生讲话的,内容大都是勉励学生如何进德修业,但他很懂得学生心理,讲话扼要中肯,为时最多不超過二十分钟。

即使到了耄耋高龄,仍带病坚持每周一次的读经讲经。有学生回忆到:“每次来校讲课,都由专人搀扶。进入讲堂后,即正襟危坐,心不旁骛。所讲内容,多为《周易》、《诗经》和《楚辞》中的某些章节。老夫子讲得深入浅出,对学生很有启发。特别是选讲古文名篇,先是结合教材,朗诵课文,然后逐章逐句,进行讲授。包括文章结构,词语运用,都讲得精到细致。”

这是一个理学家一以贯之的修养。在非常的情况下,这种修养会转化成另一种形式,那就是气节。

“八一三”事变后,日军开始轰炸无锡,年逾七旬且双目早已全盲的唐文治率领全校师生,进行了被赞为“壮烈”的内迁。而后8年间,无锡国专迁学校于广西桂林,设分校于上海,一直坚持着“明耻教战”的兴教活动。抗战期间,唐文治居上海,汪伪教育部接管交通大学后,派人“劝驾”他出任伪交大董事长,并要挟他签字同意。唐文治从容作答:“行年七八十,此字可以不签矣!”——真个“威武不能屈”。

1931年,国联会教育科的唐克尔·培根到无锡国专参观后说的那番话,让唐文治颇为自得,后来屡屡提及。培根说:“我们来中国看过很多学校,读的是洋装书,用的是洋笔,充满洋气。这里才看到纯粹中国化的学校,才看到线装书和毛笔杆,并希望这所继承中国文化的学校能够发扬光大。”

唐克尔·培根的希望,让唐文治变成了现实。

国专从开办至结束,为时仅三十年,校友约一千七八百人左右,人数不为多,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人民日报的原总编辑范敬宜、著名红学家冯其庸,都出自无锡国专。至于那些在专门领域中成绩卓著却不为公众熟知的学界巨擘,更是不胜枚举:王瑗仲的诸子、群经研究,钱仲联(萼孙)的诗词骈文研究,兼工赋诗,有“江南二仲”之称;瑗仲先生所撰《严几道年谱》和诗集《抗兵集》,曾为学林转相称引;唐兰的古文字研究论著,为世界各国普遍译印;周振甫的诗文评述和古籍整理,腾誉士林……据说,1949年之后,在各地的文史专业中,大都少不了无锡国专校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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