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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装腔作势的日子

2008-12-02马小淘

今日文摘 2008年23期

  那时候我是真年轻啊,年轻到剃了短头看不出男女的地步。整天就爱琢磨点自命不凡的事情,看看张爱玲,谈谈王家卫。明明上无片瓦、下无分文,是个不折不扣的布尔什维克,却硬是把自己往小资里定位。我和周围的几个朋友,每天就爱谈谈音乐、建筑、电影什么的,什么不靠谱就热爱什么。我那时候还挺爱写文章的,弄本破日记,绕过生活的炊烟,什么虚无飘渺写什么。再翻翻当时的日记本,感觉像看到了一座没有烟囱的城市,有让人震惊的怪异。至今依然记得特清晰的例子是,我那时候莫名其妙地特喜欢“苏武牧羊”这个词,曾经为没机会在作文里用一次而苦闷了很长时间。我觉得这个词特有意境,觉得一个做过高官的男人忽然跑去边塞放羊是件极浪漫的事,至于这浪漫是否辛酸,我便因为和苏武相距久远而潇洒地忽略不计了。
  那时候有个男生对我不错,整天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再加上那时候我对早恋这事充满了兴趣,就和他比较要好。但是我总是觉得那人太老实本分,有点缺乏情趣。后来我弄到一张《东邪西毒》的VCD,怀着炫耀的心情跟他展示,他竟然满脸无辜地说:“这个片,我看过,看不懂,看着头疼。”我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在心里排除了和他进一步发展的可能。现在想,我那时候真是脑袋进水了,我又不是王家卫的亲戚,有什么理由为了这个阻断了和一个痴情少年发展的可能啊!如今,那人真勤勤恳恳地发展成了一个标准的钻石王老五,让我偶尔也会为当时的草率反省一阵子。反正我当时的心情是非常失望的,我认为眼前的男孩和我缺乏沟通的可能,根本没有共同语言。看不懂《东邪西毒》,哪能看懂我啊!
  再后来的一段,小资就不是什么好词了,红酒、咖啡什么的也就跟着过了气。我周围的朋友也都一窝蜂地说自己是愤青,每天摆出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表情,惟恐天下不乱。和平年代,装得跟五四青年似的。上学路上觉得街道脏,打开电视觉得节目媚俗,逛商场又嫌胖子太多,整天眼睛里也没什么顺眼的事情。谁都装得挺孤独挺寂寞的,好像谁要是爱扎堆爱热闹,谁这一辈子也就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初四的时候,我们班很流行的一个字是“狗”,说什么话都爱带上这个字,考试题叫“狗题”,作业叫“狗作业”,街道叫“狗街”,很多名词上加上这个字,表示着一种不满的情绪。
  反正呢,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敏感地跟着潮流,在主流中伪装先锋伪装另类。没事就给自己划个阵营,再给别人乱扣帽子,在扮演各种新鲜角色中乐此不疲。现在,我们终于老了,年龄前边挂着个二,也就都知道心疼自己了。折腾的心思逐渐减少,伪装的愿望也不再强烈。倒还正赶上“海归”变“海待”了,六级木匠真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了。老了老了,又赶上个尾巴,时兴土鳖,我们这帮返璞归真的家伙,还终于把炉火纯青的装腔作势技术又上演了一把,一个个形象朴素,一副从没浮躁过的样子。
  忽然生出种有点变态的想法,什么时候时兴装傻,我一定不遗余力地装一回。这么多年提心吊胆的,装的都是些有点棱角的角色。像类型演员想突破一样,我也想来点刺激的。要是到了话语权在傻子手里的时代,那种群魔乱舞,估计就是装的也能脱俗。■
  (王凌荐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