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的老门

刘金平

青岛老街里的门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大宅门，没有青砖黛瓦对称飞檐，没有贴着门神对联的中式式样，因为青岛城市建筑都是洋式的。形成的原因是中国沿海城市都曾经历过的那段殖民历史，只是青岛较为完整的保留了城市化之初的街道、建筑和与之配套的局部细节，让行走其中的人们感到这座城市的“欧陆风情”。作为建筑局部的门，不论古今中外，建造者和使用者都是精心的规划设计，使其具有防护、阻隔等实用功能又样式美观，花饰与材料的运用都与建筑或城市总体规划相协调统一，从而彰显出使用者的宅邸身份和观念等精神层面的东西。这式的门扉也许不只以建筑物质形体的空间存在，同时也标示着时间、观念、审美等层面上的多种变化。

青岛城市经历近百年的岁月，街巷里仍可见到那些样式异样的“脸面”。或是生出铁锈的栅栏门开合在藤萝绿荫之下，或是造型考究的石框木门开合在某幢建筑的出入口迎来送往，让人见着就能感受到青岛城市的年岁和由这些细节产生出来的异国情调，当然还有被建筑师看重的建筑处理手法，被影视人看重的上镜场景，被旅游者寻觅的观光景点，也是吸引无数热爱青岛、感受青岛的人们喜欢数落的“家珍”。为见过、画过、拍过观海二路的那扇老门而高兴，为金口路上那扇铁艺花门而称道，为黄县路上那扇别样老门毁掉而遗憾。大概皆是因为那些门扉上也刻写着青岛城市的岁月痕迹，积淀了无数老街故事，那耐人寻味的门扉式样和那楼屋、石墙、法桐树一道构成了青岛城市的记忆和基调，在人们心中构成了老街里的画幅景致。

青岛的老门“脸面”因其建筑的使用功能、街区划分而多样化。公用建筑、宗教建筑的严肃，别墅庭院的优雅，居民里院的世俗温情等，也会在那门脸上显现出多样的表情来。

在青岛老街里我见到过这样一些老门，所处位置与使用场所各有差异，式样花饰变化多多，破旧程度不尽相同，在那油漆或铁锈斑驳的门扉上同样叠加着城市记忆的碎片，西洋字母、年号标记和花纹样式，都体现着罗马、哥特式、文艺复兴、巴洛克和新艺术运动等西洋风格式样，亦体现出建筑整体与局部、材料与工艺以及构成风格上的协调。在岁月的流逝与积淀中，因为它们的存在，或许，在那老街的一扇门扉内外，你还能见到或生出其他的感受。

在国际化、全球化趋于面目相同的今天，我们窥看青岛老城里的门扉，不仅只是为着考证城市建造的哪年某月，也不应仅凭这样一些欧陆风格的建筑和细节赢取观光客和影视剧外景选取的青睐。在历史的脚步迈入二十一世纪以后，这些临街的门脸，不论是曾贴着门神和大红对联的中式宅门，还是存留在沿海城市殖民时期异国式样的建筑，其实都在面临着国际化发展趋势的尴尬。在面对这些不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是传统的还是“舶来”的有特定意义和特色的产物或“文物”，或能印证历史或者能够唤起人们心底情感的物化载体——这些老旧的门扉和建筑以及由此构成的街道时，应该采取如何的慎重态度，也许才是真正值得深思的。

开启在天国与凡间的门扉

在中国沿海城市的殖民时期建筑中，最显眼的当数基督教堂，尖尖的塔楼与中式传统建筑形成最鲜明的对比，青岛亦是如此。在城市之初的规划中，介于德国人居住区和华人居住区之间的德县路、江苏路、浙江路连通着的街区里，就有建于1899-1901年圣心修道院（浙江路）、总督牧师宅邸（徳县路）、圣神院（肥城路、潍县路）、1908年的基督教堂（江苏路）、1932年的圣弥厄尔教堂（浙江路）、1934年的圣保罗教堂（观象二路）等教会建筑。这些教堂和会馆建筑的门扉，款式和装饰都统一在哥特式的总体风格中，罗马式以及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线脚重叠、卷蔓繁复，同这哥特式建筑整体的竖线条一起，引导着我们的视线直至天穹，让人们感觉到上帝的存在和至高无上。教会建筑的形式与内容是高度统一在所倡导的理念中。

青岛圣弥厄尔大教堂和教会建筑的门扉上，多有横向的铁艺花饰，像是延长了的合页产生坚固的力度。其实这种装饰手法在德国15世纪的哥特式家具中也是常用的。虽然青岛的圣弥厄尔教堂在建造时期由于种种原因做了许多的删减，繁复程度也远不及上海、宁波等地的教堂那样细节丰盈，可在下部的门饰上，仍是可以见到精彩的浮雕和铁艺花饰。

身家尊卑门面中

在青岛老城里漫步，说不定哪幢洋楼的门脸就与你相视相对了。无需考究那建筑的建造年月、隶属谁家，就那门扉式样的讲究，似乎就已经彰显出非同寻常的门第从属。如果将青岛德式共用建筑的门扉搜罗在一起比对着看，或许也能体会出那时候的德国建筑设计师是如何的匠心满足了其建筑使用者的需求。就门面的比例尺度、线形曲直、装饰繁简之中，或许也能透出其身家的尊卑。

太平路德华银行大楼（建于1901年）的正门，集中体现了这栋大楼的气势，直线脚与圆形天窗的组合构成与大楼的拱卷、回廊柱饰相统一，在欧洲文文艺复兴风格的基调中透出德国公用建筑的威严。现在见到的德华银行大楼的外立面与老照片上的大楼比对，那时的回廊不知在什么时候将回廊的外部空间砌成了实墙，原来的廊道卷拱改成了窗户，这种扩大内部空间的做法同样发生在医药商店（广西路红房子）大楼和德意志帝国邮局（广西路、安徽路）大楼的立面上，整体建筑的面目早已改变。好在那些门还存在，让我们能够在今天窥见一座与青岛城市化发展密切相关的银行门面。

始建于1898年的总督野战医院（今青岛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里，在多被改建的院落里，今天依然可以见到那座仍然用作病房的建筑，其门、窗式样统一完整的立面分割中，简练的线形装饰中依然有文艺复兴式样的曲线元素。或许，那门扉已经不是原来配备，但那石材的门框结构、楼房背后别样的凸窗和楼顶上的铁艺避雷设施今天还是可以见到的。

青岛登州路56号，是生产举世闻名的青岛啤酒的地方，也是青岛啤酒博物馆的所在，那里不但有诱人的酒香，有啤酒生产的传奇故事和珍藏的格式设备，也可以见到耐人寻味的建筑式样。建于1903年的啤酒厂办公楼和车间，其建筑外表虽是清水砖墙，但那门、窗式样及细部的处理可谓极尽能事，罗马柱、铁艺构件、门窗花格等都体现出灵动的变化。在一处工业生产的厂房建筑上体现出青岛德式建筑中的青年风格，体现着欧洲新艺术运动的线条流动。

建在青岛山炮台要塞之下的俾斯麦德军营房（今海洋大学院内），被德国学者华纳认为是德国建筑风格，简练的花岗岩门窗框架，直线凸起的哥特式山墙，自下而上的门、窗组合直到顶端那枚狞目利爪的老鹰军徽，俾斯麦式的铁血侵占有多少也在那山花墙上显露一斑。石拱门廊里镶嵌着的厚重木门虽是新刷的油漆，但式样仍是原装。门上的构件依然俱全，门上的窗扇是可以在里边打开的，上面镶嵌着巴洛克式样的铁艺花饰，那让人疑惑在兵营冷峻里又有一笔曲线的柔美。

德县路、沂水路曾是青岛红瓦绿树始建的街道，总督府、法院、领事馆、海军营部以及银行经理、总督牧师的宅邸都还可以在法国梧桐的林荫下见到。异国建筑的细节局部也像是穿越时光的符号，带着油漆的层叠映入我们的眼帘，徳县路7号就有这样一扇花门开启在老楼一隅，那木门的铁艺装饰上有着洋文字母与1906的组合，相比这栋楼宇是建在1906年，那其中的字母缩写，分别代表着如何的含义，则是无从解读的符号。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吊灯和拉手虽没了踪影，幽暗的廊道尽头还是透射进哥特式拱窗耀眼的亮光。

在与那扇老门的对视中，我禁不住感到，对青岛老城的解读，只是一笔“欧陆风情”的带过是不够的，往往这些尚存的细节局部印证着百年青岛的足迹，支撑着欧陆风情的概念。以客观的态度，比对着西方建筑史和工艺美术史来看青岛的欧式建筑，不难掂量出这些遗存的价值。

铁花门扉上的老城质感

在青岛老街里，在上上下下的石阶路上，时常可以见到这些生着铁锈的铁艺栅栏门，有的已经残缺不全，有的已经不能开启，也有的已经更换或毁掉。但还能见到许多存留的庭院门扉与藤萝、爬山虎的枝条盘缠交错在一起，在老石墙的衬托下，显露出青岛老城的质感。

铁艺老门较为集中的街道当数金口路、大学路、龙山路等街区，凡有庭院的建筑多有这样的石柱桩、铁艺锻造的栅栏门。一般的是单门双开，讲究的则是主门和侧门的组合，多是通透的，从街上就能看到院里的花木，有些用铁皮封闭的多为后来住户所加。门扇的下端有开合的滑轮，有些还可以见到设在地上的轨道。用崂山花岗岩砌成的石柱上端，往往还留出门灯的位置。这些铁艺老门的花饰构成着很多变化，或是曲线排列，或是直线框架，也有用了字母符号组合到门花装饰中，或许是有着特定的寓意象征。

一座城市的历史积淀，不尽然全在档案的卷宗里。那老城的红瓦石墙、老门石路中，也能见到岁月走过的痕迹。老门扉层叠的油漆下覆盖了旧时的门牌，“古力盖”上留着当年施工公司的铭文，墙基和石碑上表示出那时规划测量的记号，牛舌瓦的北面也模印着中德文字对应的监制窑厂，铁花门上的纹饰字母在翻转连接中透示着风格式样的变化与融合。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尚存的细节，显出一座城市的岁月积淀和真实质感，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细碎，老城才有了年长的资格。

里院门洞里的光影冷暖

青岛老街里的里院建筑是青岛城市里特有的民居式样，2至3层的楼房围合出内部的院落，回廊通道联系着入户的房间。其规模有大小，形状因地形而变化。出入的门扉则是拱形或方形的大门洞。1900年6月，德胶澳总督公布《德属之境内分为内外两界章程》，在青岛市区的地界里，是不准许建造中式房屋的。1914年1月公布的《更订华人准住西人界内章程》以后，华人才可以进住到德国人居住的街区。德人居住区和华人居住区的建筑有规模、繁简程度的区别，但也都是统一的西洋式样，统一的红瓦屋顶。

里院的门扉同着流逝的时光消失远去，今天偶然见到的木门也多是残缺不全或更换了的模样，只留给我们一个“大门洞”的印象，延续着市井生活的光影冷暖。

青岛里院的门扉远比不上其他德式共用建筑和庭院建筑门扉的气派、优雅和式样丰富，但其中却有着最为百姓化的人间烟火与人情冷暖。也许正是由于这“门第”的种种差异，才有老城故事的变化万千，才有国际化新城区不可取代的色彩与质感。

青岛老城门扉，曾与我对视相看不厌，有异国情调的式样，有藤萝庇护的景致，有世俗百态的进出，当然还有许多不能叩开的门扉，也说不出什么“门道”，只是看看。我追寻着老街行走，老街上的一切也随着花开叶落的时光而远去。

In the streets and alleys of Qingdao, which has gone through more than one hundred years of vicissitudes, there are countless rusty openwork iron gates and well constructed stone-framed wooden gates. Due to the different building functions and street divisions, the styles of these old gates are diversified. Public buildings, religious buildings, villas, and household courtyards, wherever the old gates are, like the human faces, they showcase various expressions.

The Gate Open between Heaven and Earth

The churches, such as St. Michael's Church and St. Paul Church, are the most famous buildings in Qingdao. The gates, architectural styles and decoration of these churches feature the Gothic style. On the gate of St. Michael's Church, there are many horizontal iron art decorations, which look like stretched hinges. On the lower part of the gate, there are brilliant relief and iron art decorations.

Gate Can Tell the Building Identification

The German style gates in Qingdao can still display the exquisite skills of the German architectural engineers. The front gate of the Deutsche Asiatische Bank at Taiping Road, the gate of Red House at Guangxi Road and the gate of Kais Deutsches Postamt, Tsingtau are still in existence, which enable us to see the gates of the former banks in Qingdao.

Images of the Old City on the Iron Gates

Strolling along the old streets in Qingdao, one can frequently see the rusty openwork iron gates, which showcase the vivid images of the old city. The openwork iron gates are centrally distributed on Jinkou Road, Daxue Road, and Longshan Road. Wherever there are courtyard buildings, there are the openwork iron gates. Under the bottom of the gate, there are pulleys. Somewhere, there are trolleys on the ground. The decorative patterns on these openwork iron gates is quite diverse. Some are arranged in curves, some are arranged in horizontal order. Sometimes letters and symbols are embedded in the decoration to convey special meanings.

Vicissitudes of Interior Yards Surrounded

by Buildings

Interior yards surrounded by buildings in Qingdao are unique.The interior yards are surrounded by two-storey or three-storey buildings and the rooms are connected by corridors. With the lapse of time, most of the wooden gates in the interior yards have been broken. So nowadays only the large gate holes are still there witnessing to the vicissitudes of the street life in the downtown are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