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花一样重开
2008-11-27于燕青
于燕青
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
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戴望舒
在医院的时光,一分一秒都漫长。不是精神的、肉体的痛苦,就是空无一物,这些都能把时光拉长。和这一切作斗争的武器就是一遍遍地想着鲁。
鲁说我们之间的那种感觉很难得,鲁是我遇见的唯一重视感觉的男人。他说他不想终生遗憾。说他会很真诚地待我。这后一句打动了我,加上他特有的低沉舒缓的声调,加重了真诚的砝码。于是我成了他所谓的红颜知己。也许我这个对爱要求很多很多的女人把红颜知己的概念弄错了,红颜知己也许就是唱唱高山流水、弹弹琴,只有小凤仙的时代才有吧?
第一次亲密接触后,他仰面躺下,长叹一声:忘不掉了。
第二次亲密接触,他抚摸着我的头问:你会忘记我吗。这第二次是致命的,致命在于他的抚摸。
在往手术室去的狭长通道上,恐惧统摄着我,这通道如同阴阳之隔的一条渡河。有的人渡到彼岸就回不来了。我不知道我能否回来,我想着未满5岁的女儿囵囵,当然还有我的母亲,一个和我同命运的女人。亲人的爱使我恐惧。如果这时能看见鲁,我会感到强大的、温暖的力量。可是没有。只有帆一个人,狭长的通道里帆的面容变得恍惚不真实。一向淡漠的表情更添了一丝烦躁。
帆被拦在手术室外。我一个人躺在手术床上,总想尿尿。偶尔有护士进出。手术室里一切都是白的。在我以往的审美情趣里,白,是出尘、空灵、剔透;是好花无色、大味必淡;是蔽日的轻云、天使的霓裳。可此刻,围堵的四壁、俯视的无影灯、装器皿的各种盖盘无不泛着白晃晃的寒光,第一次感觉白是如此恐怖、寒冷,是刀光钳影、血流如注的前奏。麻醉师来了,我说我怕,我抓住了麻醉师的袖口好像溺水人抓住了稻草,其实只是想讨得一个好态度。一点安慰。人在脆弱的时候,一丝温暖就是一剂强心剂。他忽然一声喝斥,放手!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同样泛着自光。麻药早已将这位年轻麻醉师的情感也麻醉了。
昨天帆得知我要手术,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钱。
我的心一点也不疼,因为是意料中的。我说我有钱,在床头柜最下层的一个红色小盒里,麻烦你帮我取来。后来他在我住院的一个多月里蜻蜓点水般地来过3次。我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憎恨。
我的第一个男人翼,在我刚怀孕的时候失踪了。一年后我才知道翼在别的城市里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我现在找不出当时爱他的理由,但也找不出当时可以拒绝他的理由。我只是沉迷其中。翼是外来的摄影师,他给我孤寂的生活带来了快乐和自信。在我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在那夜的郊外草地上我不再是处女了。也许我觉得翼应该得到报答。那夜,我记不清是否有月,但那夜的露水蒸腾着青草的香气像毒药一样地熏了我好久好久。母亲哀怨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痛苦,什么也没说。当我选择和她一样把孩子生下来时,她是那么强烈地反对,以致歇斯底里地把所有能摔的东西都发射到我的身上、脸上。对我吼着:“就是因为有你这个笨蛋,我才这么倒霉,现在你又要弄一个笨蛋出来!”我的脸在流血,我被飞来的东西划破了脸。我冷笑着没有躲避:“你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
美玉是我小学的同学,她看我懒洋洋的样子就拉着我去跳舞。美玉的男友是舞场老手,我总是踩到他的脚,他说没关系,等步子熟了就好了。他口中的热气哈在我的脖子上,我心里掠过一丝惊恐。
想不到第二天美玉的男友单独约我去舞厅,更想不到我竟然答应了他,我说我不喜欢热闹,他说我们去郊外于是我又嗅到了像毒药的青草香气。他忽然抱住我,他的舌头堵得我快要窒息。但他嘴里的味道不像毒药,却像尸体的腐臭。我挣脱了他,原本我是渴望发生点什么的,就像把药膏涂在伤口上,却不能奏效。这时才知道任何情感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真正需要的只想让他陪我在幽暗处坐坐。
我胜利了,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又是一个女孩。母亲妥协了,父亲就是在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离开她的,也许她觉得这是宿命,一切干扰都是徒劳。看得出她很喜欢她的外孙女,还很辛苦地伺候我的月子。
日子像一潭死水,但却一天天流走。我没有去找过翼,当我抱着孩子坐在那片草地上,青草香气依然,可我还会流泪。但已经不是为了翼。那片草地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象,前面不远是条行人稀少、坑坑洼洼的小道,这是一条被废弃的小道,却能通往远处。就像我的命运。远处是一家冒烟的工厂。粗大高耸的烟囱与低矮的厂房看去不成比例,像一只巨臂,粗暴地涂鸦着天空。一个男人骑车出了厂门,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了。到身边时,很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个衣冠整洁的男人,但我能感觉到有土豆味从背后冒出来。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忽然就想喊住他,“哎,你……”实际上我已经发声,只是太小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我很惊讶自己,女儿哭了,我使劲地捶她。她哭得更凶了。我搂紧她,眼泪滴落在她的脸上。我渴望发生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母亲为我带回一个一身灰绿的男人,说是在邮局工作,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我能接受的男人。后来母亲又带来过两个,男人对我来说就像酒,有时我宁愿渴死也不愿醉死。为此我又和母亲闹翻了。在囵囵3岁的时候,我只身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个城市对我这样的一个想赚钱的独身女人来说只有两条路,出卖色相或做苦工。我选择了后一个。我是高一辍学的,我的文科底子好,老师说我有当作家的天赋,我试过,写了两个短篇,漫天寄稿,全都泥牛入海。我玩不起,我需要生存、需要钱。那时,我忽然那么强烈地渴望爱,我以为爱能给我这些。
秋冬和我差不多时间来这座城市讨生活,我把他从网上下载下来。他是个英俊的大学生,毕业四年了。我以为我们可以相爱。其实是我弄错了,一开始秋冬就是为解决性来的。一开始我就把他的冷漠当成了朴实淡定。那时我自己租着一个单间。我在视频里看到光着上身的他,精瘦却健壮,肌腱发达。我说你很壮。
秋冬无比自豪地接着说,还有更健壮的地方呢。他给我发黄色图片,那些动感的真人实录图。总让我亢奋到窒息,情不自禁地手淫。于是我以为我最需要的就是尖锐的、消蚀的、可怖的肉感。
他来了,带给我一瓶无色的香水,还带着去健身房的衣服和毛巾。他从浴室出来轻描淡写地吻过我就直奔主题。秋冬是我遇过的男根最粗大坚挺的男人。我握着那家伙,才知道他没有骗我,果真还有更健壮的地方。加上他体能强劲。动作娴熟如开自家车,姿势变换自如到没有刻意而为的感觉。可我却没有意想中的如痴如醉,没有蝴蝶的尖叫。相反却是那么地清醒,清醒得不知所措,清醒使那刺激只停留在下半身。不能升清降浊地变成形而上的快乐。他进入我身体那一刻,就有一分生生的逆忤,我也能感觉到他亢奋强烈的情欲清纯到不掺杂任何东西,包括爱。他做了两次,这些刚一结束,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灰飞烟灭、不留任何痕迹。彻底、迅速。但我还是珍惜的,因为我这
样对爱渴求到刻薄的女子,即使这样淡泊的快乐也是不易的。他很快地穿戴整齐,不顾我的“这样做会素体劳损、阴阳亏虚”的提醒劝告。拎着装衣服、毛巾的袋子就去了健身房。他刚一走,我的泪就落了下来。他那么冷,那么冷,彻骨的冷。让我想到“冰冷的火焰”这句话。我对他的渴求如同一个饥饿的人错误地认为多喝水把胃撑满就不饿了。又如我所料,好几天后他才打来电话,我不接,他连打了三天,第三天他一连打了几次我才接。
哦,没想到你比我还狠。秋冬在电话里愤愤地说。
我说。你狠我就比你更狠。
他挂断了。期望了很久的爱就这样成了一夜情。终非我愿。但他还能愤愤已经让我感到安慰了,虽然那只是自尊受伤的表现。
几个月过去了,惨淡、颓废的几个月,又让我留在空白处。我想我不会再有爱了,我的爱一直是个沉重的礼物,就像一件寄存在我处的珍贵礼物,找不到接受它的主人。我也很难再有性,没有爱的性是我不能接受的。我甚至可怕地悟出我将孤独地终其一生这样的宿命。我不知我该怎么活着,我抚弄把玩着秋冬的那瓶香水,看不出什么牌子。瓶盖是一朵含苞未绽的花蕾的形状,连在狭长瓶颈上就像一个男人的阳具。想起曾看过一个香水的广告词:不洒香水的女人不会有未来。我想我就是浑身洒满香水也找不到未来。无论是内心的荒原还是尘土飞扬的现实。我都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我开始泡酒吧,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但也不能确切地明白内心的意愿。一连三天,我躲在酒吧阴暗的角落里,没人注意我,一杯如血的红酒陪伴我。贝多芬的钢琴曲《献给爱丽斯》汩汩的水声如流失的日子。虽然是最低档的酒吧,最廉价的酒,我也不能再来了。我像一个很功利的垂钓人,空手而归的失落使我控制不住地趴在那里啜泣着。在贝多芬命运交响曲苍劲、铿锵的旋律中,帆向我走来了,我终于钓到了一条鱼。
我知道帆不会与我担当任何苦难,可我还是和他同居了。因为我终究无法在空白处停留得太久,因为我看到了空白的尽头是疾病和死亡。因为我们很相像,都很无助。我只大概地知道帆刚刚失恋,他急需一个女人。也许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痛苦。而我就像需要一件外衣,既可抵御风寒,亦可遮蔽累累伤痕。我们一拍即合。我第一次知道。没有爱也可以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台破电脑,我喜欢上网。但吸引我的最大利益就是我可以省下租金,租房实在太贵。我要早日攒下钱,早日回到女儿身边,不想让她像自己一样整个童年都是姥姥。
童年只给我留下一些残缺的碎片。我的姥姥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那切入骨髓的亲,总让我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梦,甚至分不清是梦幻的前世还是真实的今生。我梦到姥姥不再理我,形同陌路,就猛然惊醒。太多的爱从姥姥身上漫漶到我的每一个血细胞里。我和姥姥不是两棵树,而是一棵树。我这棵小树被爱嫁接了,我被嫁接到了姥姥身上,我是我姥姥身上的一根骨头、一条经络、一个器官。后来,幼小的我又跟着母亲远走他乡,没想到那便是永别。
从那一刻开始,我最大的修炼就是遗忘。很多年后的一天,我的姥姥去世,我默念着:“姥姥死了,姥姥死了……”,我麻木得就像这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想找到一点悲哀的感觉,抬头,还是那年的云彩,心里连“咯噔”一惊也没有。无论我怎么努力,“姥姥”二字只是一个僵硬的代名词,一种社会关系的称谓。自我强迫后的内心里,悲哀游丝般苍白。像那些挂在竹竿上的垢污斑斑的褴衫。其实那是死亡进入腐烂、时间把伤口真正愈合的时候。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在心里一点一点地把我的姥姥埋葬了,痛苦也是一点一点地将原始情感的触觉,一层一层地用遗忘的尘埃覆盖,这是我向命运屈膝的成果,是上帝对我的仁慈,否则我怎能担当那样猛烈的悲哀。
爱对于我和帆来说,都是奢侈品。同居半年了,我们却很少说话。糟糕的是我并没有省下多少钱,因为3个月后,我们开始AA制,常常我还要买回两个人的晚餐。我想这样下去我会离开他的,只是半年过去了我还不知道往哪里去。
我刚搬去的时候,帆带我去吃饭,仅有的一次。一家简陋的小饭店,帆的表情淡漠,他问了一些不关痛痒的问题后,便闷头喝酒,沉默不语。一个电话打进来,他的手机音乐很好听,是《两只蝴蝶》: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他看了一下号码,就一边接听一边起身出去。大约一刻钟时间回来,脸色变得煞白。最后一道菜是茄子煲,小姐进来说,没有茄子了,是不是可以换别的?帆听了忽然吼叫一声:滚!就把啤酒瓶砸到地上。暗淡的灯光下。玻璃碎片泛着碧绿的光。小姐吓哭了,我安慰地把她推了出去说,对不起,他喝醉了。小姐20岁上下年龄,算不上漂亮,皮肤白皙,橘红色的唇膏显得很靓。
帆的粗暴没有伤害我,我知道他此刻是一头正在寻找出口的困兽。
我假装以为帆喝多了,不去揭他心里的伤疤。一回家,帆就把自己关在洗手间,许久。我听见里面传出最钝重的男人的啜泣声。任何在意情感的男人都让我敬重。这时我感到大拇指有些疼,才发现我的大拇指在流血,不知什么时候弄伤的。伤得不重,流了不多的血,是在原来的旧伤疤上。小时候,喜欢跟姥姥到野地里采摘一种叫“灿”的野果。果肉甘甜醇美,小小的我觉得那是人间最诱人的美味。但果壳却有刺,一次我的大拇指被“灿”扎破了,发炎溃烂,从此留下一个凹窝形的伤疤。我用好贴包好,依然感觉阵阵的抽痛。
那一夜,我抚摸着帆的脸,把他拥在怀里。我能感觉到他是那样的脆弱、无助。就像一个大男孩。这让我心碎。我忽然想也许我是可以爱他,温暖他的。帆猛地跃起把我摁在下面,使劲地吻我,他的脸像土匪,很狰狞。我说你弄疼我了。他不顾我的态度,那一夜我的下面和我的大拇指一样疼,帆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呻吟。完事,倒头便睡。
帆从未为我买过任何东西,我只渴望有一天他能给我买件衣服,只要一件廉价衣服,或是一管像那小饭店里小姐涂的那种橘红色唇膏。便宜的就行。这样我会感到温暖。
一次我发现他的衣柜里有一件女式套衫,桃红色的很漂亮,尺寸正好适合我,我就在穿衣镜前试了试。
正好帆回来,他暴怒地、不由分说扯下那件衣服,还打了我一巴掌:这是你穿的吗?以后不准你随便动我的东西。我哭了,帆不理我,我就和帆厮打起来,我们像两头野兽。我用指甲抓他的脸,他的脸流血了。他把我的手紧紧拽住,绕到我的背后,我的大拇指又在抽痛。我用脚踢,他猛力地把我推到了墙角,我摔倒了,我爬起来,发了疯似地跟他扭打,还用力地撕扯那件罪魁祸首的桃红色的套衫。帆又给了我一巴掌,我感觉耳朵嗡嗡地听不见了。这时恰好他两个朋友进来,劝阻了我们。我不停地哭,什么也不说。他们看了看那件被我扔在地上的桃红色的套衫,脸上是波澜不惊,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我也猜到了那是他前女友的。他们为难地劝了一会就都尴尬地借故走了。帆又把
自己关进洗手间。我悻悻地冲了出去。太阳毅然从对面楼台折射出亮晃晃的光,但已不似夏日里那般热烈了,如同欲抓住青春尾巴的女人们,躲在厚厚的脂粉下的那分哀怨和无奈。我踯躅在这个不是故乡的城市,从下午一直到夜晚。
华灯初上,熙攘喧闹。我依然泪流满面、茕茕孑行。感觉身上到处都疼。在这个城市我不知道去找谁。不知道谁是这一刻我可以找的人。我按了一个电话号码,马上意识到我不能从他的安慰里得到安慰,又摁掉了。我孤独地看着路面霓虹灯的影子,它们色彩凛冽地变幻着,像那些永远不能被捕捉的、虚无的快乐。
我想去喝酒,但这条街都是商场。一个脂粉浓艳到夸张的疯女人自得其乐地嬉笑着从我身旁走过。嘴里念叨着:我爱你!我爱你!一个自顾自地生活在自己幻觉里的人应该是幸福的吧?我来到一家超市,我在里面看到了一管橘红色的唇膏。要16元,我稍稍犹疑了一下就买下了。这是我喜欢了很久的唇膏,一直舍不得买的。今晚很奢侈。我对着玻璃橱窗涂抹着,我的唇型很好看,轮廓清晰、人中深陷。这样的唇型显得很深情。这样的唇天生就是为了亲吻的吧?我又流泪了。帆恐怕从没有认真看过我。然而,我看到更多的是自己的倦容,廉价的服饰、工作的辛苦,再加营养不良就等于憔悴了吧?不管怎样,有了自己喜欢的这管唇膏,我的情绪好多了。我还沿途去了一家书店,作家梦破灭后就没来过书店了。门口排着打折的图书,折扣很低,大都2折3折。看看没有喜欢的就到了不打折的书柜,顺手抓起一本翻看,是王晓波的《青铜时代》。扉页上写着主人公住院时,在医院的窗台上发现一本莫迪阿诺的书《暗店街》,因为没有人来要,就把它据为己有。并领悟到:这本书原来是我的。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属于我的东西……
感觉很好,但价钱24元,太贵了。我只想把这句话抄起来,于是我打开包,我的包里随时装有笔。因为每月要到邮局汇钱回家,自己有笔方便。但没有纸,我把电话号码簿取出来,正要往上面写的时候,着一袭黑色连衣裙的书店小姐从天而降,好像早就埋伏好了,专等我上钩。脸上是大功告成的自得和幸灾乐祸的冷笑:“本店规定,不能抄书,对不起要罚你款。”
幸好我还没来得及抄。我胜券在握地反击:你凭什么说我抄书?证据在哪里?她找不到证据,自然焉了。我反咬一口说她诬陷我。闹得大堂经理也出动了。我还不过瘾,非找他们总经理不可。最后是作为补偿把这本书送给我。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又想起那句话:这本书原来是我的。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也是属于我的,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到。不管怎样,今晚已经有一管唇膏和一本书是属于我了。
不知不觉一家网吧出现在视野里,忽然有股强烈的倾诉欲,我决定进去。到系统聊天室,点击热门话题,轻车熟路来去三板斧。我在单位打字,也常偷偷上网聊天的。里面的名字五花八门,有“网恋如花”、“一见钟情”、“一夜情欢”、“结婚大礼堂”等等20多个房间,我只去“天长地久”的聊天室,“天长地久”人气最旺,常常人数爆满,经常要耐心点击数次才能进入。看来很多人的愿望都是好的,都想天长地久,只是现实常常与我们的梦想相悖。鲁就是在那时邂逅的。
我有两重性格。外表沮丧内心狂妄。也许这是一种对现实压抑的宣泄。恐怕最自卑的人才有的吧?内心的狂妄可以在网上表露无遗、恣肆宣泄。网上谁怕谁呀?我泛泛地跟很多人聊,一会就觉得没意思,网上要找个解闷的人也不容易。不用说那一开口就要一夜情的猪猡式男人,一上来就送网上玫瑰、或是还没聊两句就请吃饭的,我都毫不留情地打人黑名单。
一个网名“海洛因”的家伙吸引了我。我忽然觉得我需要一点什么麻醉一下我的情感。后来我知道他的真名叫何鲁。我叫他鲁,在一家企业搞计算机管理。
鲁说,女先生在哪里高就,能否略知一二?
当家庭妇女。
不会吧?
庄子归隐,我就不能回家?看不起妇女呀?
不敢。如此清高,自叹弗如。不过,太清高也不好。
担心我价高人不问?
鲁说,呵呵!待价而沽啊?开个天价吧!
谁买?你买呀?我想我竟然在调情。
不敢心存非分。呵呵,先生呢?他忽然问,像是刺探我。
你呢?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我反击。
没想到他回答:都有点吧,都过得去。只是心里还有一点……
我问那一点是什么,他没有回答。那一点是什么呢?我后来一直在想。
其实我与世无争,一向低调,通常说的是内敛。
其实那是一种死下去。只是我说得不好断。
没事。他说。你歌声如何?我一位朋友,常邀他的红颜知己,顺便叫上我去唱歌,总是让我带上一位。
你没有吗?我问。
没。呵呵,又黑又丑的糟老头子没人要。惭愧。鲁说,找不到感觉,你说会快乐吗?
我说,你怎么跟我一样需要感觉。
狗熊所见略同吧。算了,不逗了,真别以为此人油腔滑调的。真的难得如此开心聊天。
我也是。其实聊天也是需要对手的,就隙下棋。你?真的……想找朋友?
只能是朋友,我会很认真呵护的。
我沉吟一会说,什么意思?能说具体点?情人?
鲁说,也许只能随缘了。
我感觉当头棒喝,把刚才所有的愉悦全打散了。我说:你的“只能是朋友”这句对我有些侮辱。我没说要嫁给你,自以为是了吧?其实我已经定位朋友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呵呵。算我说错了,行了吧?
不勉强,我感觉不好。88。
鲁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以道歉。但绝无任何侮辱你的意思。真的对不起。
是我自取其辱,和你没关系。我删掉了鲁,才发现,原以为我已能守住寂寞。心如止水。看来内心深处仍然期待着什么。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夜。以为一管唇膏和一本书属于我。就还有一个男人也属于我。我像一朵被遽然打开的花,重又在霜雾中闭合。
帆再也没有带我去喝过酒,他倒常常自己喝得烂醉。他不在的那些夜晚,我都打开QQ,我并非对鲁抱有幻想。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我像一个幽魂,毒瘾发作般地进入黑夜最隐蔽的深处。
约一个月后,鲁又露面了:你好,迟疑了许久,还是问个好。
有什么好迟疑的,小肚鸡肠。
还说我呢?不说你倒也罢了,一言不和,拂袖而去。他说。
你已经被我删掉了。我说,就像渔夫再把瓶子盖上。把魔鬼重新送进海里。
鲁说,但此处还留着。前些日子去了大西北。回来后,还是老着脸皮上前搭。再次陪罪了。让你看看华清池的美景,连同一位又黑又丑的糟老头子。也请赐一张玉照。行吗?
我说,我怕吓着你。
呵呵。俺可不是弱不禁风的。
还说呢!我又不是没领教过。
呵呵。穷寇勿追。不给一条生路?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抽几个耳光该解气了吧?莫非真要此人跪地求饶,再叩上几个响头?
你以为你的头是谁的?爱因斯坦?
毕竟得遵从古训,难养之人,就不必与之争一日之短长了。呵呵。
哇!你这是待难养之人之道吗?
怎么啦,失声痛哭了?
我说,你得意了?
鲁说,不敢。心疼了。呵呵。
鲁总有一些东西可以击中我的软肋。这话让我心里毛毛雨般的幸福滋润。还有那天他往我手机里输进了100元,他说他发现我的手机里只剩两元钱了,于是就给我输。
真的不好意思。我心里不安了。
宽心吧!再客气该是我不好意思。反正是捡来的。我运气好啊!两眼一亮,就捡来了。呵呵。此事已烟消云散,都不提了。
我喜欢男人给我钱的感觉,很温暖。何况又是这么有趣的男人。
但很快我就想放弃了,电话交往中,我觉得他太胆小、太优柔寡断,这是我很怕的。就像怕选错了股票,输不起。我们该88了。
鲁说,你把我想得太懦弱了,也许这是我性格的悲剧。无奈。反正不论你如何待我。在心灵深处,我会为你永远保留纯洁无瑕的一角。
这就是命了,我们该88了。
鲁说,n0 88,可能真有点谨小慎微,但从长计议。还是小心些更好。
我说,那你就去小心你的好了,我心理负担太重了。不想让你在战战兢兢中……也不想这么累。
鲁说,不会的,真的,宽心无妨。是不是某种思维定式的差异,我多想更理解一点。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会很珍惜很珍惜你啊!
是吗?
不信?
我也不知道。
真的没有感觉吗?
有点。因为我真的感觉到了,那种被人爱的感觉很好。我想我只会爱上爱我的男人。
我真的会很认真的。鲁说。
我真的要退了请你理解我,88。
鲁说,我会努力的,给我点时间,有些事情需要磨合的。我不想终生遗憾。
话都是你说的,你又从天山回来了,好吧,再一次接受你从天山回来。
再谢!狂谢!我们喝酒吗?一醉方休。鲁兴奋起来。如何?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五人,你、我连同影子五人,无花,加上明月没算错吧?
你敢吗?
此人不可小觑。
你还是给我一点时间我怕……我忽然怯阵了。
好吧,时间你定。去睡吧。很晚了,今夜该有梦了。
忽然他又打来电话,急切地对我说:真的很感谢你。我会想你的,请相信我的诚意。我不会辜负彼此的真情。我真的很高兴我们没有擦肩而过,毕竟这份真情并非随处可见。你说呢?
鲁的反复承诺让我感到一种安全,那时我还没感觉到“珍惜”一词本身就定位模糊。
我说,只是友情?算我多情呀!
鲁说,广义的友情,性也在其中。
我说,哇噻!你好恐怖。
够直白的吧?呵呵。
我说,唯独没有我要的爱情,看来我真的是多情了。
你俗眼凡胎悟性差呀。
我心里咯噔咯噔跳,我内心某处被鼓动起来了,有蜜往外溢。
鲁更加急促地说,我现在就去你那儿。
他随时都会回来。我指的当然是帆。
那你说上哪去?鲁好厉害,好像全世界的范围都让我选择。
给我点时间吧。我说。
好的。反正不能怪我了,至少现在是你让我等的啊!
怎么不能怪你?你是不是又后悔了?想找台阶又要到天山去了?
怎么又把账算到我的头上了。呵呵,不够仗义。那你说上哪去?
你看你这不是为难我?要是现在嫁给你,非得让我陪嫁房子不可。
最好是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马车来。就隙大坂城的姑娘。真感谢你跑到天山脚下时,没告我性骚扰。
鲁说,以后多有骚扰,还请海涵。
见面前好几天,鲁总说他梦见我。我问梦见我什么,鲁说那还能有什么?鲁坏坏地笑着。还责怪我没有梦见他,这也没办法,做梦不是我能主宰的。见面后的鲁比照片还要显得苍老落魄,但我想不到有一天他对我就像强大的磁场对于磁铁。我说,你有内涵,又对我好。他说,这两点就够了,你还要什么?我一想也对。还有什么比这两点更重要?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鲁抚摸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受了忽然的感动。心里涌起了暖流。鲁每一个动作都是缓慢的,让我感觉到他的认真。当他噙着我的乳头,那暖流慨从心里往外溢,到了喉咙几近哽暗了,到了眼眶就化作了眼泪。我隐约感觉这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命运密码,因为我要寻觅我的至亲至爱。一种似曾熟悉的气息很快将我带入亢奋,完事后,我像小猫一样偎依在鲁的怀里,鲁抚摸着我的头问,你会忘记我吗?又紧紧地抱着我。一种满足感迅速在我的体内弥漫开来,成为新一轮的亢奋,这样折腾了三次,鲁已气喘吁吁,而我依然亢奋不减,他最后只得用手解决我的亢奋。鲁抚摸我的手掌那样柔和温暖,这个温暖的男人的抚摸让我想起姥姥的抚摸,我的母亲从来没有抚摸过我,那感觉愈遥远愈亲切。像夹在书页里的一片枯萎的花瓣,让一个老人想起那初恋情人送的一朵花,那是生命里整个的春天。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一直在男人的身上寻找我的姥姥,这是我不可逃避的宿命。现在鲁的身体里就蕴藏着一个我的姥姥。我必须靠身体的介入,才能抵达语言无力抵达的地方。在我失去姥姥的爱之后,我就开始了这种艰难的寻觅,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一旦寻找到了,就不要命地亲密。姥姥的爱是我永远搁不下的担子。
一天夜里,帆又喝得烂醉而归。我被酒味呛得难受,又忽然胃疼起来,我害怕那阵阵痉挛的疼熬不过夜,我推了推帆。他睡得跟死猪一样。我便挂了鲁的电话,我让他在医院门口等我,我搭车去。打了一针就不疼了。医生说再坐一会观察观察。我坐在那里看着跑前跑后为我交钱、取药的鲁,心里非常温暖,感觉有了归属。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爱一个人了。我想我会加倍地爱他。
在厂门口。一辆呼啸而来的摩托将我撞倒,我像一片树叶飘了起来,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和瞬间围拢来的人说话的声音,那些声音袅袅如从远处传来。
我被工友送进了医院。小腿、脚踝都骨折了。医生马上给打了钢针,电钻钻在脚踝上,我喊疼的声音很恐怖,我双手抓住小宝。20出头的小宝是厂里派来陪护我的,她此刻身子像筛糠,继而呕吐。这让我感觉更疼也更害怕。我需要一个男人,我最需要的当然是鲁。
我打电话告诉了鲁,他沉默了一会说他抽不开身。我说我明天就要手术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好吧,有时间我会去。
我感觉冷,我说,你忙就不用来了。我是生气,也是试探。
他居然爽快地回答:好吧。
意想不到的打击并不比这肉体的疼更轻。当着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病人的面,抑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一边流泪一边说,我怕,我怕手术。很巧妙地掩饰着我流泪的真相。但我又想他也许真的抽不开身。帆来了一会就走了。术前准备很烦琐,要做心肺检查、血液、大小便化验,小宝在医院里乱转,为我办理一切事物。面对手术单上家属的签字栏,我签了自己的名字。
麻药罩子罩在嘴上我就归人黑暗,沉沉的大黑暗。死
亡也是这样的吧?当我被人摇醒时,我知道手术做完了,我舒了一口气,我还不怎么能发声,我艰难地喊着:感谢上帝。手术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几乎不能睡。帆舍不得去买医生交代的水垫。结果我的腰酸得快断了,不停地唤小宝起来为我揉腰背,我也觉得不好意思,缠着绷带的腿渗着血,像根大木棍。上面压着冰袋,冰冷使腿失去知觉。这样可以消肿和止痛,我坚持着没有打止痛针。我盼着天快点亮,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小宝的脸很臭,不怎么跟我说话。我让她去睡。自己盯着输液瓶发呆,心里渴盼着鲁能到我身边,一分一秒地渴盼,时间过得真慢。我还是拉下脸皮给秋冬打了电话,我太渴望有个男人来关心我了,他说他会尽快来。第二天秋冬来了。他买来一盆叫绿宝石的植物,心形的叶子配着心形的玻璃盆,相得益彰。我说难为你了,你可以不来的。他说那是。
第三天我的情况有好转,腿不太疼了,人也不太难受了。小宝也面有喜色。小宝今年才来厂里,是我的同乡,其实离得很远。小宝去给她姐打个电话,据说她的姐姐和姐夫正在闹离婚,她去了一个半小时,我尿急得不行,吊针液体也完了。好不容易熬到小宝回来,我不敢责怪她,我怕她一气之下走人,那我就只能瘫在床上了。我还得忍声吞气地问她姐的情况,她哭了,他的姐夫天天躲在游戏机房不干活,还每天伸手跟她姐要钱,要不到就拳脚相加。我只好安慰她。我像一个乞丐,自己吃不饱还要施舍别人。
第四天鲁终于来了,问我情况。我说我的腿还未动刀,你就先在我的心上动了一刀。我指着那盆绿宝石说,一班朋友都来看过我了。鲁脸上现出难过委屈的样子,当他转向绿宝石时,眼神里露出明显的鄙夷。随即,鲁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我知道一定是钱,我不要。推辞了一番,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我的袋子里了。一千元,让我又心软了,我不是个贪财的女子,但我知道男人哪个不看重钱,他能把看重的东西给你说明他在意你。这让我的气消了很多。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来一小会,是下班后的时间。他上班的地方离医院很近。一个星期后,他忽然杳无音信。这一直是个谜。一星期后他打来电话说他出差刚回来,然后又是无音信,也没有再来看我,直至我出院。我打电话,他就说忙。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鲁甚至不问我的病情,我的腿一直肿痛不消。医生也有点束手无策。我在电话里对鲁说,我怀凝手术不成功,心里痛苦极了。这时我多么渴望鲁的温暖。他在电话里说:我真的忙,我父亲住院我都没去看他。我敏感地听出他的不耐烦。
我惊愕了,我不敢再给鲁打电话了。
帆下逐客令了,他在电话里说:你要是回来谁能照顾你?你应该回厂里。
我想他说的也对。厂里把我接到厂内宿舍。在三楼的一个单间,是旧厂房改造的,明年就要拆了。小宝每天给我送饭。我想我这样就是离开了帆,帆即使接受我,我也不会再回去了。我已经可以依靠拐杖挪步了,肿痛也有所消退。又是一个星期了,依然没有鲁的电话,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可依然天天盼着他的电话,过去他至少每天两个电话的。
我总也忘不掉鲁,费尽心机也做不到。什么道理我都懂,就是身不由己。这阵子想鲁比想我的女儿更甚。我控制不住,还是给他打了电话,我要对他说:“你心好狠。”但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无声地流着。也许是睡着了总梦不见他,白日里要加倍补偿。我好久才说出那句话来。
鲁又恢复了他的好脾气,呵呵地笑着说:你又发牢骚了。
我心里一惊。不仅是他的无所谓,还有我在他眼里的怨妇形象都让我痛心。我知道我不能再给他打电话了,我弄不懂他,我倒希望鲁是一听到我手术的消息就别我而去,这样我就有铿锵的理由、有决绝的心意离开他。可他不是这样的,他是有情又似无情,让我摸不透。让我这个本就没有太多判断是非能力的人,更加糊涂了。我忽然想起聊天时他曾说过的“只是心里还有一点……”我问那一点是什么,他没有回答。那一点是什么呢?其实也已没有必要知道了,无论它是什么,多么重要,也只是一点。一点是很容易满足的。即使满足不了,那么这缺失也只是一点,也是微不足道的。在鲁只是滴水,在我就是涌泉。这是怎样的不可调和呀。
一天。小宝带来一封白色信封的挂号信。是老家的地址。但不是母亲写的。很奇怪,我跟母亲从来都是电话联系的。上星期才跟母亲通过电话,母亲和囵囵都好。母亲还自豪地说囵囵在幼儿园当了班长。我还买了芭比娃娃,下次探亲就可以带给她了,囵囵最喜欢娃娃了。算一算快两年没回家了。母亲不知道我出事了,我没敢告诉她。我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封信。琢磨不出所以然来。我神使鬼差地把它塞进枕头底下。就像鸵鸟把头伸进沙里。我犹豫着,想给母亲打电话却不敢。
晚上梦见囵囵在火海里挣扎,大喊着,妈妈救我!我惊吓着醒来,一身冷汗。早晨,我给帆打电话,让他把我买的芭比娃娃送过来。他骂我神经病,一大早打电话。我再打,他已关机。小宝还没送饭来,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又想给鲁打电话。我豁出去只想对他说我爱他。小宝送饭来了,食堂的饭很单调,稀饭、豆腐、榨菜。我递给小宝二百元,让她到女人街1号女装店给我买那件“轻舞飞扬”牌的格子衬衣,我出事前就看了两趟,要150元,我估计快换季了。130元一定能砍下来。剩下的钱就让小宝安排我们俩的中餐。算是改善。小宝欢呼雀跃。临走她又问那格子衬衣什么牌,我说“轻舞飞扬”。哦,这名真好听。她说。
中午小宝回来。带回两份榨菜肉丝煲饭套餐、两份炸鸡腿、酱牛肉、卤鸭胗、凉拌黄瓜、辣豆干、可口可乐。“轻舞飞扬”牌的蓝白相间的衬衣,我试了试非常满意。小宝的胃口真好,她一边吃一边说,伊芹姐你怎么吃那么少。最后她来了个风卷残云的歼灭战,撑得直打饱嗝。
我笑了,你真没出息,八辈子没吃饭呀?
她打着饱嗝说,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我心猿意马,小宝一吃完我就赶紧打发她走。她前脚走,我就抽出枕头下的信,心跳到了嗓子口,迫不及待地拆开来。伊芹:
你好,我是你家的邻居马阿姨。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希望你能挺住。两天前你的士儿不小心掉进一个没盖盖子的下水道,待送往医院抢救,终因时间太长,抢救无效。你母亲悲痛欲绝,当天就病倒了。在医院她拒绝治疗。也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我劝了她很久,也就是那天晚上,她从住院部的4楼跳了下去。就这样,你的女儿和你的母亲都不幸地去世了。糟糕的是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也不清楚你的地址,问过你的同学。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儿。快件没法寄。只知道你在那个城市的一家电子厂,我就只好试着写了这封信。若收到信请速速与我联系,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来办,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我的电话是8725699。保重!
马阿姨草上
10.11
让我纳闷,疑虑,好奇,恐惧的一封信。这恣肆地拨动着我脆弱神经的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了。4楼,正好我也是4楼,我靠着拐杖坐到窗台上,然后把拐杖扔到楼下。下面是厂区的一个小花圃。正中有一个仙女的塑像,此时,翩若惊鸿的仙女正抬脸看着我,还举起一只手向我挥着。我扯起新衣的衣角,依偎着脸颊,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哦,还有下面蒸腾着的像毒药的青草香气,天堂的味道。“轻舞飞扬”,这名真的是好听。蓝白相间就像蓝天和白云。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我听见下面有人喊我的名字,低头一看,好些人站在那里看我,看吧,我就要轻舞飞扬了!我听见仙乐袅绕,我看见百蝶蹁跹,驾祥云瑞辇的仙女羽衣飘舞,那是前世大夜华诞的盛装。
有人在摇我,不停地摇。我听到有人对着我的耳畔说:你听见了就摇摇头。可我的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摇撼不动,也睁不开眼。那人又说:那你点点头。我竭尽全力总算点了一下。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天那,这是哪里?天堂?地狱?怎么这么熟悉?白,一切都是白的。四壁、无影灯、浑身包裹严实的人们,无不泛着白晃晃的寒光。哦,我这是在手术室。
生死轮回不一定要到另一个世界,看来冥界阳
间都没有供我喘息的缓冲地带。
责任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