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尖叫
2008-11-22雅兰
雅 兰
所有的时间都在堆积。所有的人都在重复。所有的生命都做同一种呼吸。你不是你。你融和了万象。每一条河流都是你。每一座山川都是你。你是福楼拜。你是博尔赫斯。你是莎士比亚。你是马尔克斯。你是没有生命的。你的绽放是花朵的绽放,是季节的绽放,是自然的绽放,是宇宙的绽放。注定你无法成就自己。
你不可以。世界可以。
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像有一种抗争似的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待她听见时,就飞快地按下了接听键。她说,你好,请问是哪位?声音的那头传来了笑声,我是哪位,我还要问你呢!她稍微顿了一下,不得不将自己的声音放轻,说,我真的不知你是谁。
也许有些刻意,仅是二个多月没见面,她就将他的声音淡却在尘埃里了。她曾经对他是多么的眷情,仿佛要将他的所有都融化在自己的血液里。
以往接他的电话,她总是问他,想我了?他说,嗯。她问,有多想?他也总是吞吞吐吐地说,我想你不在电话里说,你见了我就知道了。她是知道的,在她心情不好时,甚至他们彼此在闹矛盾时,他都不会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见了她,他唯一能够带给她的就是山崩地裂般的做爱。
第一次与他有肌肤之亲,是在她十八岁那年。
之前她是不认识他的,单就听同学说,说他的课上得非常精彩。那时,她知道他是老师。她的同学与他住在同一幢楼里。一天,她有意无意地上了那幢楼的楼梯,在找同学时故意地在他的门口停留了一下。她的眼睛看了他的门牌号码,她笑了。第三次再去找同学时,她与他在楼道里相遇了。后来,有一天下雨了,他没带伞。她就将自己的伞递在他的手上,那时她的头发短短的,看上去很清朗,是他喜欢的那一种。在还伞的时候,他与她之间说的话就多了。
在他约她喝茶时,她流泪了,她说,她爱他。他在迟疑之后说,他有了女友,在外地。他伸手去抚她的面颊,说,无论怎样我都是要谢谢你。她泪眼迷蒙地抬头问他,你们有爱吗?他说,换个话题吧。
她不服自己的命,就像传说中的飞蛾扑火。在那年的冬天,一个飘雪的夜,她敲响了他的门。她说,今晚她不走了。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不说话,只是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抖。她抓住了他的手,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那一夜,她将自己给了他。那一次,是她的第一次。
一直持续到他结婚前,他说,即使他的婚姻没有爱,但为了交代,他也是要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的。她伤心欲绝,连绵的泪水就像秋日的雨,她的脸整整的湿了一天。她伏在他的怀里,他说,没有人能替代你,如果有人也能爱你,我是期待你幸福的。
这之后的岁月,她在路上看见他几次,每次看了,她的心都是狂乱不止,但是她都装做没看见。她将目光投放在别处,尽量地掩饰自己的内心。她是真的不希望与他见面吗?天知道,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是怎样的度过艰难的每一天!
在思念难耐时,她终于控制不住地给他打电话。她说,如果再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快要死去了。他听出是她,感觉她的气若游丝好像是天外来客。他问她,在哪?她说,在他的学校附近,她管不了许多,她要立刻见到他。他说,你再等我二十几分钟,下课了,我接你。下课后,他将她接到学校的试验室里。他将她拥入怀内,不停地亲吻她。她的浑身颤抖,她不能自已,仿佛这一刻的见面她已等待了千年。他说,他的心里是一直想着她的,他经常在广场的转盘处看到她,每次看到她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说,我能找什么呢?其实,她多么想跟他说,我是在找你呀!她却没说。那天下班后,他没有回家。那时,他的女儿已经四岁了。
再后来,她也怀孕了。为了她曾经说过的,她不会让他为难,她独自去了医院。在她让他看病历时,他哭了。那天,他专门为她烧了一大盆红烧肉。他喂往她的嘴里时,她的眼泪在大朵大朵地滴落,滴在他的心上,就像流失的梨花。他有些不忍,于是给她承诺。他让她再等三年。
三年的日月都在一页页地翻过,这期间,他的女儿上学了。他也进入领导阶层。
她很少见到他。如果她要是打电话找他,听到更多的是他在应酬,从背景里传出的也是喧嚣而嘈杂的声音。次数多了,她的心里有些凉。渐渐的,她听到了有关他的一些传言,特别是她听到他有了情人,她的感觉就犹如一把闪亮的匕首直插在她的心上,不仅是伤了,还有汩汩在流淌着的沸腾的血。他是有妻子的人,他又有了情人,那她在他的生活里算作什么呢?
她问他,她在他的生活里算作什么?他说,是性伴侣吧!他在说这种话前是喝了酒的,而且喝的过了量。她屈辱地想扇他耳光,但看他醉醺的样子,她又下不了手。她丢下他,骑上车,漫无目的地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几天后,他找她。她推脱,说有事。
几月后,他被派出所抓了。是在洗头房被抓的。
出来后,他还是找她。碍于曾经的情面,她答应见他。他,这个男人,犹如一口井,是待她今生今世去淘的一口渊深的井。虽然岁月已将她的心境磨砺成涣沙,但她还是要去纵身的。见了她,他也如以往不说任何的话,只是一次一次地重复与她做爱。他在做,她在哭。她的心底再也找不到曾有的欢愉,哪怕是能欺骗自己。她,整个的都是荒芜了。无边无际。
她有了逃避的念头。不见他,也不接他的电话。
在与同学的偶遇中,有关他的消息再次跳出。同学说,他已离婚二年多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这个被自己痛爱了多年的男人早已是单身。一星期前,他还与她做爱。那时,他只说,他爱她。
他想得到什么?这个男人在2007年的年末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她在远离他的时候,一直努力地让自己沉淀下来。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她将历尽的往日都一一地打开,曾经灿烂的年华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投放在阴暗里了。她有些不甘心,她也想問问他,他到底是如何对待自己的,难道他也是稀里糊涂之人?想问他的念头埋在心里很久了,他于她,已失却了曾有的一切。所以,她是没有期待的。哪怕是光阴再去黯淡经年。
现在,他又打来了电话。她的心仍是沉的。她说,如果真想见面,就去找一家茶社。他说,茶社,那么生疏干嘛?
这一次,是在她的家里。
她与他有距离地坐着,说着远山隔水的话。她试探地将心头的积压释放了出来。她明知故问,你今年多大了?他回道,四十多了。她又问,你活到现在,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他的停留让时间有了短暂的空白,他说,没有。她听了,小小的心突然一下就豁开了,接着是那种盛大的下沉。只是在一瞬间,她的眼前就像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地在回旋。那幢楼道里的楼梯,他的门牌号码,她的雨伞。他是老师,他在校园。她的十八岁……
(原载《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