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饮

积雪草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交警，站在街上指挥着千军万马，看似很神气，其实不过是一粒淹没在人海车流中微小的草芥，每天风里雨里，钱没有挣到多少，却晒得脸色黑红，天天傻呵呵的乐，乐得她心烦。

她看不惯他这种安贫乐道的心态，简直就是阿Q的正宗传人。忍不住拿话在他耳边挑衅，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以前那个旧同学，就是那个一跑步就掉鞋子的何九啊，想不到他在海边买了200平的新房子。他正在挥舞着锅铲，专心炒她爱吃的香椿炒蛋，回头笑道，房有千间，夜宿不过三尺。她听了，恨得有些牙痒，说昨天中午吃饭时，同事小赵说他老公又买了新车，人家真是进步神速啊。他并不恼，把香椿炒蛋端到她面前，说，我的单车不好吗？既环保又健身。她恼了，推他，说，去去去，别气我。

他好脾气地退到厨房洗碗，然后去上班，晚上，他打电话回来，说不能回了，一个同事病了，他要替同事加个班。她的口气温软，说，别加班了，回來吧，我有些不舒服。他说，乖，在家里等我，早晨我就回了。

挂了电话，她把茶杯，枕头统统摔到地上，还是觉得不能解气，这个男人，口口声声地说对自己好，可是实际行动呢？挣不来钱，让自己窝在小房子里。生病了，他竟然还要替别人加班，他对自己的好体现在哪儿？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那个傍晚，她对他们之间的爱情产生了质疑，心里想着，等他天亮回来，就跟他说离婚，说拜拜。

那个钻石男人又一次约她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去了，男人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温婉，娴雅，这样的女子，应该在傍晚的斜晖里，喝绿茶，看张爱玲的书，而不是窝在一个小房子里搬煤球，他怎么肯这样委屈你呢？

她听了，半天没有说话，觉得他是懂得自己的，他的懂得让她有了流泪的冲动，任他握住她尚且柔软的手。

他送她回家的时候，路过那条街口，他的车被交警拦了下来，她认出来那个交警是老公，她忐忑不安地转过头，怕他给自己难堪。好在，他只是开了罚单，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车开出去很远，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仍然站在原地发呆。

渐渐地，她回家越来越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他。他并没有怨言，对她依旧关切如旧，照顾儿子，料理家务，她却越来越瞧不起他，觉得他很虚伪，觉得他很窝囊，他明明知道她的心在游离。

后来，她的母亲得了一种怪病，花了很多钱也治不好，作为女儿，她责无旁贷，工作，医院两头跑，人渐渐憔悴起来，让她难受的不是受累，而是没钱，她拿不出更多的钱为母亲看病，她想起了那个钻石男人，心中有一丝温暖掠过，他说过，他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她打给他电话，他说暂时周转不开，不过钱一到手，马上拿给她，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她感动的掉下了眼泪。后来再打，他竟然换了手机号码。她明白他是故意躲开自己，其实她知道他的公司在哪里，只是找得到又如何？那一刻她知道了什么是心凉如水。

那天晚上，她从医院回来，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踪，她以为是打劫或抢包的，心跳到嗓子眼，加快脚步，到了家门口的那条长长的巷子口，她没有匆忙回家，侧身躲到墙角。那个人真的跟了过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清那个人竟然是老公。

他也不进家，在家门口转悠，吸烟。他吸到第六颗烟的时候，她忍不住从暗影里走出来，他看到她，吓了一跳，说，你怎么在这儿？她冷笑，我还想问你呢？跟踪我干吗？是想看我有没有跟别的男人约会吗？他嘟囔着，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干吗总往歪处想？

她听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再那样尖牙利齿，心渐渐被泪濡湿，是的，这两年，心被红尘世俗牵引的失去了方向，两只眼睛只能看到物质和欲望以及无边的奢华，却看不到一份真心。

他牵着她的手回家，说，在这儿住最后的一宿吧！明天我们就搬家，这个小院落值不了多少钱，但，在困难来临时，我们必须舍弃，不能坐以待毙是吧？

她说，还是别卖了，房子虽旧，却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再说这点钱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大问题。他说不，我不能看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凋谢，我要尽我最大的能力，哪怕只是一瓢饮，也让你先喝。

她的手抖得握不住他的手。男人多的是，有地位的，有钱的，有品位的，有修养的，敦厚的，朴实的，弱水三千，其实只需要一瓢饮，有爱泅溺于其中，还有何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