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筋”的杨万里

王青笠

向来有“文如其人”这么个说法，但光看杨万里的诗文，大概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人是个“一根筋”。连皇帝老子都说这家伙脾气臭，让他很头疼。杨万里不光胆敢和领导、皇帝老子较真儿，他还跟自己较劲儿。和这样的人对阵多半很痛苦，因为他从来都不肯让步，而杨万里的半条性命也就坏在了做人太顶真上，

才能很高，宰相喜欢

杨万里出道不算晚，不到30岁走完了所有法定程序，到湖南开始了他的职场生涯。当时南宋鹰派代表人物张浚也在湖南，杨万里对这位老前辈仰慕得很，几次登门拜访。但张浚数度被降职修理，处于正治疗心灵创伤阶段，谁来都不见。

杨万里托了熟人的门子，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张浚，见面后杨万里就跪下，请求老江湖指点迷津。张浚只说了一句话：“宋哲宗年间红人多了去了，但只有邹浩和陈瓘才算真正的人物。”邹浩和陈瓘都是北宋末年大臣中出名的犟种，敢跟权倾一时的蔡京拍桌子。这话正对了杨万里的胃口，此后他一辈子都是逮谁跟谁死磕的倔脾气。

杨万里在湖南主持全省科举考试，同事选出了一个第一名，杨万里拿卷子一看，上面的“尽”字写的是“简体字”。杨万里一下就来气了：这明摆着是没文化啊，非给个不及格不可。同事觉得这不算什么大毛病，跟他据理力争。杨万里嚷嚷：“录取了这样的人，到时候咱肯定会被大伙羞辱，哥们儿丢不起这个人。”硬是算这个考生成绩无效。

不久张浚时来运转再次出任宰相，杨万里跟着沾光被提拔到江西当了个县太爷。到了收税的时令，杨万里改了从前的章程，不再派税务人员下乡挨家骚扰，而是把欠税公民列入到黑名单，然后张贴在闹市区。这个办法很君子，那些人看到后乖乖地把税缴齐了。

抗金名将虞允文当了宰相后，某天到同事家串门，看见桌子上有一篇杨万里写的工作提案。虞允文看完后很赏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强人，咱本来准备向朝廷推荐两个人，现在看来这杨万里应该放在第一位。”

虞允文初次见到杨万里后，马上拉着杨万里奉承一番，跟多年没见的哥们儿似的。宰相这么赏脸，杨万里倒也没轻飘飘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反而挺实在地说：“大人您可看仔细点儿，咱那个提案都是知识分子纸上谈兵，哪能当真啊。”虞允文听了哈哈大笑，觉得这兄弟是一实心眼，很快就提升了杨万里的职位。

那时张浚已经不在世了，他的儿子张拭因为工作理念不同跟虞允文干了一仗，弄得虞允文很没面子，就给了张栻一个降级处分。杨万里虽然是虞允文拉扯上来的，但他觉得这次是张栻占理，于是就又是给政府打报告，又是给虞允文写信，请求撤销对张拭的处理。尽管最后张栻还是开了路，但大家都对杨万里竖大拇指：老杨够仗义。

脾气太倔，皇帝讨厌

宋高宗80岁的时候，他的儿子孝宗皇帝政府要给他举办一个上尊号的隆重典礼。杨万里和尤袤都各自写了一篇文章，作为典礼上要宣读的官方备选文件。这时的宰相周必大是杨万里的老乡，就想推荐杨万里的文章。孝宗皇帝看了后说：“杨万里的文章读着太不顺口，还是用尤袤的吧。”周必大还想让杨万里当典礼司仪，孝宗皇帝又说：“杨万里是江西人，口音太重，让他当助手吧。”

皇帝回头跟太上皇(即宋高宗赵构)一说这事，老家伙听了就变了脸：“姓杨的还在啊?怎么不叫他赶紧滚蛋?”孝宗皇帝没弄明白：“这话怎么讲?”太上皇说：“姓杨的当年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时候，在文章里把老子比做晋元帝，太不像话了!”晋元帝是西晋灭亡后建立东晋的第一个皇帝，和宋高宗确实有类似的地方。但晋元帝后来因为手下大将造反被活活气死了，宋高宗多半是觉得这么比方很晦气。

杨万里虽然先后受到三位宰相的器重，但太上皇一发飙，第二天杨万里就被赶到了基层去工作。

杨万里吃亏以后性子不改，说话还不留神儿，把孝宗皇帝也给刺激了。太上皇死后要设立祭祀牌位，按例生前贡献突出的大臣可以跟在旁边沾光，也算是一种荣誉。同事洪迈不跟弟兄们商量，就私自上报了一张故去大臣的名单供孝宗皇帝选择。杨万里很不忿儿：洪迈这小子把张浚那样的名臣都没有列入名单，不该列的反而榜上有名，纯粹是指鹿为马。孝宗皇帝一听就不自在了：“你骂大臣是指鹿为马，老子不就成了废物皇帝秦二世了吗?”杨万里又只好准备卷铺盖走人。

这回杨万里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计算好了从京城回家的路费，专门放在了一个箱子里。杨万里还嘱咐家人，谁都不准动这个箱子，每天都摆着一副随时上路的架势。杨万里当时虽然一直没有被免职，但韩侂(音“托”)胄一上台，杨万里就顶不住了。

韩伲胄四处拉拢精英，准备放手大干一场，但杨万里看他就是不顺眼。韩侂胄造了一个花园，想请杨万里写一篇纪念文章，杨万里硬邦邦地说：“咱官可以不当，这文章绝对不写。”韩侂胄心里很不爽，不过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后来写文章这活儿落到了陆游头上，陆游把作文写了出来，马屁精的帽子也跟着被扣上了脑袋。

跟人怄气，活活把自己气死

韩侂胄虽然没有记仇教训杨万里，但杨万里看着韩侂胄这宰相气就不顺，干脆自己主动回老家不玩了。

其实杨万里也不是火气总那么大。还在当官的时候，一次杨万里在单位跟人吹晋朝的于宝如何如何。正唾沫横飞说得带劲，他手下一马仔跟他说：“老大，那是干宝不是于宝。”干宝是《搜神记》的作者，也不算什么冷僻人物，杨万里不知怎么觉得挺新鲜，还问：“你怎么知道的?”马仔翻出一本韵书，在“干”字下面注着“晋朝有干宝”。杨万里一看，不但没觉得在大庭广众下丢面子，还乐得不行：“你是咱一字师!”

杨万里曾经作为朝廷特派员视察地方工作，地方领导当然卖力地溜须拍马。酒桌上有歌伎唱曲，其中一句是“万里云帆何日到”，里面正嵌着杨万里的名字。那时的名字类似于现在的美女海报，主要功能是看而不是用，直接称呼尊长的名字跟骂人差不多，歌伎虽然是无心出错但也非常犯忌讳，地方领导紧张得脸都绿了，可杨万里只是马上接了一句“万里是昨天到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回老家之后杨万里整整窝了15年，朝廷多次返聘杨万里，但他就是要跟韩侂胄较劲儿，说什么都不去。可韩伲胄正是得意的时候，眼看着越来越牛，杨万里就越来越看不下去，终于气得病倒了。家里人吓得连邸报都不敢给他看，怕他看见报上成天都是关于韩宰相的新闻，精神上会受到更大摧残。

杨万里有个远房侄子来看望他，不知道他有这个禁忌，大谈韩宰相现在怎么忙活着北伐收复失地。杨万里听得号啕大哭，让家人拿来纸笔，写了遗书，大意是：“奸臣当权危害国家，老子这么高智慧却报国无门，只能干瞪眼。老婆孩子，再见!”扔下笔，杨万里就过世了。

杨万里的儿子杨长孺也继承了他的呆板家风。杨长孺任地方官的时候，皇家秀王召开疯狂派对，在王府的深宅大院里摆开阵仗暴撮。中场休息的工夫，杨长孺出来溜达，才发现这场宴会马拉松已经进行了两天。杨长孺回去后主动给上级写检查，说自己居然连着酗酒两天，愿意被扣除三个月工资作为处罚。听说了这件事，吓得秀王以后再不敢拉杨长孺下水了。

编辑/杨志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