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天涯
2008-11-19小岸
小 岸
吊椅
朱文妮没事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挂在阳台的吊椅上。这是架暗青色的仿藤吊椅,人坐在上面,双脚悬空,可以悠闲地荡秋千。用丈夫苗大平的话说,吊椅娇憨可爱,又不失庄重,就像……就像一个顽劣、放纵,却又不失贞洁的女子。苗大平是个苏俄小说迷,在他看来,《静静的顿河》里的阿克西尼娅,《日瓦戈医生》里的拉拉,都可算作是这样的女性。
吊椅是苗大平从家具市场买回来的,当他把吊椅搬回家才发现,它的体积大了点,摆在客厅,与布艺沙发挤在一处,有些不伦不类。无奈,他把它拖到了阳台。阳台原本占据着一台同样壮硕的跑步机,为了腾出吊椅的位置,跑步机被他劳心费神地送给一个热衷减肥的朋友。跑步机是苗大平的姐姐免费送给他们的,她经营一家小型的健身俱乐部。其实,跑步机从进门起,就形同虚设。对朱文妮夫妻而言,在家里挥汗如雨跑上千米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朱文妮猜测跑步机是健身俱乐部淘汰下来的旧款,启动的时候有“嗡嗡”的噪音。但苗大平的姐姐非说是新的,还说,如今时尚点的家庭都配备健身器材,她特意送给他们赶赶时髦。她就是那样的人,苗大平家的人都一个样,生就巧舌如簧,话说得天花乱坠。她的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生性木讷的朱文妮无法融入这个家庭,她就像倚在门外的拘谨的客人,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却始终迈不过门槛。除非逢年过节,朱文妮是断不会回婆家的。对苗家二老而言,她这个儿媳妇回去不回去倒也无所谓,只要能时常见到孙子苗小苗就行。
朱文妮起初并不喜欢这架吊椅,苗大平刚买回来的时候,还被她讥诮了几句。不想,几天后,却成了她的宠物。她时常把自己垂挂在吊椅里,盘着双腿,背倚靠垫,读书、喝茶,间或悠闲地蹬出双腿荡秋千。阳台小小一隅,成了她自得其乐的天地。遇上好天气,隔着阳台的玻璃眺望外面的风景,心旷神怡。
这是一座名叫“蓝月亮”的住宅区,蓝月亮,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楼群的外墙使用了天蓝色,整座小区的基调便以明亮、醒目的天蓝为主色,时尚又经典。他们家在“蓝月亮”小区十八号楼二单位七层C座,已经住了六年。小区内有自选超市、洗衣店、蔬菜水果供应点,不远处还有一排大小不一的餐馆。交通方便,环境优雅,物业设施齐全。唯一令朱文妮遗憾的是,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除了楼里有限的几户人家,几乎不认识其他住户。防盗门一家比一家结实,邻居们在电梯里相遇,也是一副戒备十足的样子。大家都遵守约定俗成的规则,谁也不去谁家造访,若有事,也是站在门口矜持地搭几句话。
朱文妮是在一个企业的家属院长大的,左邻右舍都是同一家机械厂的职工。每逢夏天,家家户户房门大开,只挂着一张薄薄的竹帘。掀起门帘东家进西家出,邻里间相处得像一家人。朱文妮非常怀念那种其乐融融,亲如一家的居住氛围,宛如温水里泡久的身体,舒展而滑润。在那样环境中长大的朱文妮隐约觉得“蓝月亮”什么都好,就是缺乏温情脉脉的人气,一切都壁垒森严,冷冰冰,硬邦邦。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现在还能这么认为吗?
朱文妮的工作是编一本环保方面的机关刊物,用于本系统的内部交流,三个月才出一期,不需要坐班。每周一、三上午去单位开例会,其他时间自由支配。最初从事这份职业,她曾投入了大量心血,约稿、编辑、排版、组图……后来才发现,无论她怎样努力,认真阅读此刊物的人依旧寥寥。一撂撂崭新的杂志印出来,投寄到各部门,最后的下场无外乎又崭新地进了书报回收站。渐渐地,她灰心了,觉得没必要为了一册无人喝彩的杂志付诸热忱。那不过是应景的东西,有它是好的,无它也没人惦记,简直比孔乙己还孔乙己。
有段时间,朱文妮迷上了做菜,买回大堆的烹饪书籍,对照菜谱,耐着性子煎、炒、蒸、煮、炸,精心烹制各类菜肴。可惜,新鲜劲儿一过,烹饪的热情便减退了,幸而,烹饪手艺却保留下来。偶尔在外面,与人讲起做菜的学问,熬肉汤的时候,要飘几块冻豆腐;炖海鱼的时候淋几滴醋……人家问为什么?她便说,冻豆腐组织松软,有吸油的功效啊;醋嘛,可以去除海鱼的腥味……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满头的乌发一吹,露出耳垂价值不菲的耳钻,叫人由不得刮目相看。吃过朱文妮饭菜的人,都夸她是个天生的厨娘。然而,她清楚自己的缺点,她缺乏热情,缺乏对一件事物持久的热度。
如果说朱文妮有什么兴致是持久沿袭下来的,或许只有读书了。是啊,阅读,多么美妙的事:她无法想像自己的世界缺少了书籍,该会如何无趣。她读书没有严格的定性,她并没有期望从书籍中获得实惠。她迷恋的,是阅读的过程,能够令她身心愉悦的过程。她阅读是因为她需要,就像做家务的时候,嘴里哼一支歌,这甚至不能称作是爱好,而是需要。对,是需要。对“需要”阅读的朱文妮来说,蜗居在阳台的吊椅上读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母亲蒸的豆馍
下班回家的路上,田云飞忽然想念起母亲做的豆馍。小时候,只有快过年的时候,母亲才会蒸几笼雪白的豆馍。
腊月,冬天的阳光懒洋洋地晒进院落。童年的田云飞倚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盯着母亲揭开厚沉沉的铁锅盖,一笼冒着腾腾热气的豆馍收入眼底。母亲迅速用沾了水的铲子把豆馍一个个贴到篦盘,田云飞的口水涎出来,母亲用筷子夹住一个,亲昵地唤他的小名:“飞飞,拿一个吃去。”他跑过去,一把抓过,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绵软、乌红的豆沙馅露出来,吃到嘴里,甜糯,香腻……说不出的勾人。
田云飞六岁那年,父亲和村里另一个男人赶驴车去县城给生产队拉饲料,不知怎的,回来的途中,神差鬼使走错了道,连车带人,翻下了山梁。村里人谣传,他们路过山神庙的时候,没有停下来拜祭,触犯了山神爷……山里人迷信,丧事过后,母亲特意拉上两个孩子,去山神庙祭拜。母亲买了几个鲜红的苹果和一串葡萄,她虔诚地把苹果与葡萄供在山神庙的供台上,拉着两个孩子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田云飞盯着供台上水灵灵、紫盈盈的葡萄,不住地舔嘴唇。他问:“山神爷爷会吃这些东西吗?”母亲说:“山神爷爷不稀罕,他只是闻一闻,等山神爷爷闻够了味,飞飞就能吃了。”他听了,喜出望外。拜完山神爷,母亲带着他们进旁边的林子里收集地皮菜。刚刚下过雨,地皮菜一团一团的,长势旺盛,片刻功夫,就采满了一筐。等他们从林子里出来时,庙里供台上的水果不翼而飞。田云飞伤心地说:“山神爷爷把葡萄都吃光了。”母亲的表情却有些沮丧,她叹了口气,低声咒道:“不知是哪个讨吃鬼,把供品偷吃了。”
每次想起父亲,田云飞的脑子里就浮现出母亲呈给山神庙的供品:鲜红的苹果与一串水灵灵的葡萄……父亲模糊的影像与水果混淆在一起,这让他觉得羞惭,仿佛他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可是,他实在想不起父亲的样子,是啊,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六岁,他就失去了父亲。
母亲拉扯大田云飞姐弟俩,供儿子读完了大学,其中所受的辛苦不堪回首。田云飞高中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