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的玻璃樽
2008-11-07郭慧
郭 慧
6月5日世界环境日,坐着晚点的T8我们回到了北京,火车上播放着很多年以前的《玻璃樽》。世界又发生了好大的变化,塑料袋开始收费,公共场所实行禁烟令,美国民主党的奥巴马击败希拉里成为竞选总统的正式候选提名人。与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相比多少有些陌生,我们仿佛从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到了一个表面光鲜完好的世界,玻璃樽的破碎让人感觉心都碎了,而再次看到那完好的玻璃樽时人的心里也没有了欢快纯美的感觉。
这段日子没有了时间感,已经说不清哪天出发,也不知道当时的每一天具体的日子与星期,北京→成都→雅安→宝兴→马尔康→理县→汶川→茂县→平武→江油→彭州……四年来的第四次入川,没想到这条路是因这个理由走下来的,看到的美景笼罩着伤感,在红色醒目的路边抗震救灾横幅映衬下,多少有些悲壮。一场灾难就这么发生了,家没了,路毁了,我们失去了亲人,我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但我们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许久都没感觉到的真情。一下子,中国改变了!
北京到成都,火车晚点12个小时,我们的成都会员熊宇从半夜开始一直在火车站等我们,帮我们安排住宿,拉着我们带来的物资药品到处跑;还有利用自己的年假专程跑到四川来干点什么的王江红老师;雅安过后的路上,不时看到路边的本地人或者一些工厂的职工们在路边摆的服务站,免费为救灾物资提供的饮水与食物;一些县设立的交通管制关卡,在查阅通行证后送上的一句虽是程序,但更显关切与嘱托的“一路小心”。在灾区基本每个村寨都有驻军,他们是在地震后接到命令第一时间徒步赶到现场的人;新疆和田地区的农民党员在变卖了妻子首饰后带着捐赠款亲自来到汶川和茂县直接送给灾区百姓;遇到这位热心的新疆捐助者后,司机李师傅诚心地要将他从茂县送到汶川转车……在这一时刻,人与人之间的心都贴得那么近,各种角色为了同一件事情没有了利益的冲突,大家好像变成了朋友,没有了猜测与敌意。
而这种真情、互助能够保持多久呢?它会不会是灾难到来某一高峰时期的昙花一现呢?这种被媒体社会笼罩着的悲情、不断渲染着的关爱之情会不会也像雪灾一样在一段时间后就突然消失了呢?在茂县,因为当地交通始终不通畅以及一些其他原因,救灾的物资不能像汶川、平武那样源源不断地送达。当平武的南坝镇已经被大量帐篷和平板安置房填满的时候,茂县的灾民们还在因帐篷不够而苦恼。政府要求灾民认识当前情况,在本村积极开展自救,村里的基层组织在这个时候也完全是为大家考虑,把仅有的物资首先发放给有伤亡的家庭,或者有老弱病残的家庭,这时的人们没有计较。而一旦过了这段特殊时期,人的私心开始显露,在分发物资时就会存有分歧。我们在茂县的第二天就遇到了村民因分抢救灾物资而打架伤人的事情。物资缺乏,大家又在此时都失去了家和一切,分配的稍微不平均可能就会被扩大为争执与冲突,这种矛盾会在特殊时期被埋藏在人们的心中。而这并不是特有的一例,这种事情也会继续在不同的村子甚至更高组织或利益矛盾双方之间发生。
帐篷!现在灾区最缺的就是帐篷!国家集中生产调配帐篷,普通人手中基本是不可能搞到大量救灾用的帐篷的。可是一些地区因为至今道路不通畅仍旧得不到足够的补给,在茂县少量的帐篷怎么能够满足整个受灾地区的住房倒塌后灾民的需求呢?村民只有用自家种菜大棚的油布前后一搭在里面睡觉,茂县的风大是出了名的,再加上雨季的来临,至今没有看到平板安置房的茂县难道要一直这样被社会遗忘吗?当看到帐篷平板安置房被集中甚至优先安排到了一些最初因伤亡过多而被重视的“重灾区”时,想到茂县,那里的人们同样失去了自己的家,难道在重建时还应以最初伤亡多少来断定一个地区是否受灾严重吗?伤亡数字是最牵动人心并得到重视的,但面对灾后重建,整个受灾的四川中北部地区都应该是一样的平等,当你看到灾区所有曾经美丽的家顷刻间变为废墟时,难道还要因为人的主观因素去判定救灾物资的优先使用情况吗?
在这次灾难中,我们大家想做些什么,NGO们也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来真正帮助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更多的人也想通过这个途径而非官方的对灾区进行捐助和援助。于是好像逐渐出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现象与想法,通过这次灾难,证明我们的力量,让社会听到更多志愿者与民间组织的声音。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否正确,这是否会改变我们采取行动的最初想法,是否会对行动时的策略与方法造成影响呢?我们的行动会因此变得不纯吗?或者会因为缺少这样的想法而失去了目的与方向吗?到现在我仍旧搞不清楚……
四川归来,很多人问我的感受是什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今晚妈妈又问了我一次,想了半天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四川那里不回来”。确实,当看到那么多人在为灾区人民做着事情,始终冲在前线甘愿用小事情小行动去帮助那里的人们时,没有人会不感动,没有人会选择不加入到行列之中,也不会有人轻易放弃选择离开。人,毕竟是有感情的,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需要做一些事情,适合我们做的事情!
也许现在不再适合伤感,但总想起出发前在北京听到周云蓬唱着的《亚细亚的孤儿》,不知道罗大佑当时写作这首歌的意图,但那天周云蓬唱起时真觉得有太多的相似。
在茂县的一天(5月31日)
经过两天路程我们到达了茂县,先遣队昨天已经兵分两路行动,丁品老师、陈柏年,还有我昨天一起坐越野车由李师傅带着去了离茂县县城30多公里,离汶川县城11公里的牟托村发放药品和物资。今天我们将与另一组对调,我们步行出发去一些离县城较近的村子,而越野车继续去较远的村子发放。
我们的目标是南庄村,由民政局刘局长的儿子给我们带路。小刘正在上初三,因为地震学校已经停课,据说他们可以免试全体升入茂县高中读书。于是没有了压力的他带着一位同学跟我们上了路。我们三人的背包被藿香正气水、黄连素、收音机、手电、奶粉、手套……填得满满的,背着它们上山时确实费了不少力气。
首先到达的是上南庄小组,这里正在进行着灾民家庭财产损失登记,各家各户拿着户口本堵在组长家门口登记,我们好不容易进去后,向组长了解了这里的一些情况。这个小组虽然房屋也都受到了地震的影响不能居住了,但因为离县城比较近,交通还算便利,人们还是可以得到一些政府的物资,并且能上街买到自己所需的物品。与昨天牟托村的情景比较下,我们仅仅留下了20盒藿香正气水和几盒黄连上清片。问了组长南庄村哪里最远,受灾可能最严重时,他向我们说起了串马组,在说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犹豫与不满的表情,这个时候,他想的也是可以把东西发放给最需要的人们吧!
因为路实在太远,他帮我们找了三轮摩托,一路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师傅把我们带到了串马组——这个在最高山顶上满是倒塌土房的自然村。这里也正在进行着家庭财产损失
登记,与上南庄对比,这里原有的房子建得都很稀疏,分布于不同的小山包上。村口一片比较平的土地上搭了一顶救灾专用的蓝色帐篷,这好像是这个村子里的唯一一顶,因为刚刚几个月的孩子的父亲在地震中丧生了,根据优先原则,孩子与孩子的母亲分得了这顶村里唯一的帐篷。而其他的人家仍旧是靠油布前后一搭凑和盖着从家里搬出的床。茂县的大风与近日的多雨天气是根本无法被阻挡在这层油布之外的。与其说这些是帐篷,还不如说是一个漏风漏雨的棚子。到达串马的路完全是小山路,最多只有三轮摩托车可以通过。这里想要得到什么救灾物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来这里组织财产损失登记的村主任还不停地动员大家要积极的自救,了解现在的处境,大家齐心合力,不等不靠渡过难关。可是,同样失去了家园变成废墟却没有什么物资的串马怎么能够想当然的自救呢?在组长和大家的监督与记录下,我们在这唯一的帐篷里留下了大部分的药给村子里面的人,这些应该可以用一些日子,治疗感冒、中暑、拉肚子、皮炎、消炎药等药,还有奶粉、卫生巾、女士内衣裤、手套、蜡笔、收音机、手充式手电……这些东西堆了半张床。村子里面的人以为我们是医疗队的医生,围在帐篷里问自己的病该如何治疗,幸好陈柏年是学药学的,有一定知识,给大家一个个地讲解,告诉他们该吃什么药,如果需要的话就来组长这里要。我们也告诉了组长和大家,这些都是免费送给他们的,需要的话就免费来拿,应该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占小便宜,并且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监督。组长也跟着清点了所有的物品,写了收据给我们立字为证。
和村子里的人聊天,我们了解到一户倒塌最严重的家,他们的东西现在还没有拿出来,女孩子和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在外地打工还没有回来。去看了她们现在的棚子和已经变为废墟的家,特意给她们留下了一些药、收音机和手电。女孩子和奶奶还算平静,整个村子的人们都很平静,也许灾难带给大家的损失都是同样的惨重,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悲惨与不公平;也许是大家仍旧没有从灾难中醒过味来,悲痛还没有爆发……
从大山之间穿过小溪,不停地转弯,坐到已经麻木时我们回到了山脚公路旁,陈柏年说他的屁股是三角形的,一路上真是如坐针毡,估计在极限之时终于结束,下车后半天没有缓过劲儿来时,我们又来到了南庄的另一个组:马良坪。这里多是老旧的石头房,倒塌的墙壁已经把原有的村路堵得不能通过,也根本就看不出这里原来是一条村路了。在村子比较靠外的空场是一个1-4年级的村小,现在小学的院子里已经成了灾民搭建帐篷的地方。两个救灾专用帐篷与串马相比已经多了一倍,而实际呢?仍旧是缺得很多很多吧!在院子里村民们找来了组长和副组长,我们在一个石桌上清点着东西,大家都围了过来一起看,和串马的东西基本一样多,我们还留下了每个人背包里的糖发给孩子们吃,旁边的孩子们疯抢着,很多的妇女们看着我们掏出来的奶粉、卫生巾、内衣裤不好意思地笑着,不停地说:你们想得真周到。丁品老师把从北京带来的“小行动+许多人=大不同”绿袖标发给孩子们,孩子们疯抢着,一起在丁老师的镜头前留影。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是那么的快乐,大家好像忘记了地震给他们带来的灾难。后来也会想,我们来到四川来到茂县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发放物资?前期调查?也许我们能够给予当地的就是让他们重拾快乐,这不是盲目短暂的快乐,而是知道全中国人民都在关注帮助他们,使他们产生的坚定、坚持、乐观的快乐,那应该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物资被老组长清点后装满了整整一箩筐,大家帮忙将东西搬到了一个帐篷里。这时已经快4点了,组长问了带我们来的摩托车师傅知道我们还没有吃中午饭,以收条作为威胁硬要拉我们去他家,在好多村民簇拥下,我们到了他家。他家的房子因为是新盖的,并没有倒塌,但已经不敢再进去住,也住进了一层简单的油布中。组长知道我们怕吃了他们家的粮食过意不去,但非要拉着我们坐下来,收条也被装在了他的兜里面。看来吃已经成了定局,组长说不为难你们,只给你们下一碗挂面吃。吃着挂面,心里面还是很不好受,虽然他说他家条件还算好,让我们放心。面条下肚,组长这才把收条掏给我们,不敢多待,又怕被别的村民拉进家里,我们背了背包就往县城赶去。
从马良坪回到县城走了也差不多快一小时,也许是我们累了而放慢了脚步,但是一路上说了太多的话,看了太多的东西觉得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刘跟我们说着地震时他的情况,说看到的那15个空降伞兵,给我们指着茂县运送伤员的临时机场。经过济南军区的帐篷时,一个小男孩叫住了我,他看到我手里的相机,想和驻军的解放军叔叔照张相,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们。原来解放军叔叔是从绵阳走过来的,14号就已经到达这里。想着他们一路翻山越岭和不时发生的余震和塌方,还有他们到来后一直帮着灾民寻找运送伤员,挖掘压在房子下的东西,已经半个多月了,还在继续坚持着!我真是很感动!这个时候看到的解放军好像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了,因为他们完成着一件又一件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