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安妮宝贝

如果人能够明白一种事物存在的期限，会因此而对它充满宠溺。猫如此，爱情亦如此。

天色未亮，被猫咪惊醒。她也许刚睡醒，蹿到枕头边贴近我的身体，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流连之后跳下床去，在客厅里玩耍，发出追逐小球和兔皮老鼠的声音。有一天早上起身，看到床的一侧放着鼠杆玩具。想来她半夜玩得兴起，把玩具叼到了床上。

她身上规则的黑白条纹来自生命的秩序。玻璃球般的绿色眼珠，在黑暗中熠熠闪光。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窗帘，她耸起鼻子捕捉季节的味道。睡觉时，她蒙住自己的脸，蜷缩着柔软的爪子。温软小小的蹄肉呈现粉红色，嘴巴总有一股鱼腥味。

有时她独自静悄悄趴在窗边发呆。有时玩抓耗子游戏。有时她对人厌倦，故意躲起来不见。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寻找她，呼唤她的名字。在某个角落发现她，她趴伏在黑暗中，听而不闻，此刻她显得这样骄傲。有时她深深地眷恋和依赖，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有时她在沙发上紧张地舔毛，这样急迫，仿佛这是折磨她的事情。她把身上脱落的碎毛舔进肚子里，在不被发觉的深夜呕吐，吐出大颗坚硬的毛球。

她清洁自己，睡觉，对着窗外凝望，独自玩耍。喜欢厨房，卫生间，柔软的睡床，窗台，以及任何隐蔽的可以使自己不被发现的角落。对一切声响气息和事物有敏感及好奇。她凝望电脑屏幕，凝望电视，或者长时间凝望窗外的风景。这个世界她是否有参与感及试图对此保持理解，不得而知。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抑郁的倾向。

每次看见我独自在房间里哭，它会露出吃惊的表情，悄悄蹲在床边，一动不动仰头看着我。这一定是它无法辨识的方式。她轻声叫唤，空气中充溢着轻柔声音所散发出来的无助。这种声音会成为我对它的回忆。

她如同天上搭路而来的小小顽童。这样美，这样安静，与世隔绝地生存。也一样会衰老，会死去，会化作尘土。

一只猫的拥有期限，也许能够在身边停留15年。我会忘记计算剩下的日子，一天一天，时间如此迅疾。如果人能够明白自己与一种事物存在的期限所在，会因此而对它充满宠溺。

从未如此对待过身边的人。我们彼此无法计算能够在一起的期限。有些人见过一晚，就再没见过。有些人过了两三年，以为能够再度过更长的时间，某天也就不告而别。我们无法判断猜测时间的广度和深度。分离的人，再不见面的人，对各自来说，就如同在这个世间已经消亡一样，音信全无。这是一种处境。

如果对时间能有更多的把握性，也许我们会对彼此更为郑重。

编辑 张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