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

彭子乔

“谁翻乐府凄凉去，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然而，憔悴零落的，又岂止灯花而已。

今宵无寐，听风赏雨十分惬意。其中三分易安的婉约，三分东坡的豪放，三分陶潜的淡薄，再添一段纳兰的心绪。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饮水词缠绵清婉，令人肠断，如落花让人不忍卒读。我一直世俗地认为纳兰性德不该如此哀凄，毕竟，实在不能说他的人生是个悲剧。悲剧是上天给了你抱负，给了你理想，给了你实现理想的才华，却不愿给你施展完成的机会。心怀天下一生潦倒的杜甫是悲剧，李白不是；有命无运的秦观是悲剧，纳兰不是。该有的，纳兰性德都有了：显赫高贵的家世，惊人眼目的才气，贤惠大度的妻子，相濡以沫的朋友……何必这般愁心溢满、词意萧瑟。一句“天遣明慧，多愁易感”就能敷衍得过去吗？

其实，纳兰的夜里，正是缺了几场风雨声。一生太过平坦，若是像苏轼那样几上几下，宦海沉浮，反而能学会释然吧。皇帝身边的侍卫职司单调拘束，远不合他情志，因而雄心销尽，失去了“立功”、“立德”的兴趣。上层政治党争倾轧的污浊内幕，更使他厌畏思退。诗人的禀赋和生活处境的矛盾，使他憔悴忧伤，哀苦无端。于是，便把无尽凄苦倾于笔端，凝聚为哀感凄艳的词章。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事业上的不得志使纳兰对情越来越执著。至交好友吴汉槎落难后，他百般设法营救。“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为朋友，他心甘情愿憔悴费神，毫无怨言。而爱情，纳兰性德有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美貌聪颖的红颜知己，贤淑大度的妻子，柔婉温存的妾室。唯一令他辗转难以解脱的便是他的亡妻。她在时，他心有别恋。直到这温婉的女子溘然长逝，他才恍悟亏欠她多少。“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南乡子 题亡妇照》）她遗留在他身体里的那枚情感的瘤，如春草般蔓延，缠紧身心。顽固到纳兰自己永远无法拔除，无法回避。

青衫泪尽声声叹，融化得了冰山，唤不回已逝的人。这是纳兰性德完美一生中最大的不完美。上天对纳兰太眷顾，就连家破人亡也要等到他辞世之后才发生。若他多经历些风风雨雨，就不会总为最后一点未达到的理想长嗟短叹。做不成经国伟业又怎样呢，他有完美的人格，一样能够青史流芳。

现实和梦总是一步之遥，梦里花落知多少。

（指导教师 沈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