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奥运作对的科技
2008-09-26谢智伟
谢智伟
奥运会不仅是一项体育竞赛,更是人类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要解决奥运会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就必须将竞技水平的提高放到运动员自身素养全面提升的背景下考虑,使奥运会能够在科技水平越来越发达的今天,展现出它本来应有的内涵。
“刀锋战士”惹争议
2007年7月,一条爆炸性新闻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南非残疾田径运动员皮斯托留斯获准与健全人同场竞技,并在田径黄金联赛罗马站的400米比赛中获得银牌。他甚至还向国际田联申请参加2008年北京奥运会。其实,残疾人通过努力与健全人同场较量并不是第一次,但皮斯托留斯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并不仅仅因为他身残志坚,而是因为他拥有一对特殊的假腿。
皮斯托留斯1岁时双腿膝盖以下被截肢,但他从小就酷爱体育运动,从未把自己当作是个残疾人。2004年,一家体育用品公司为皮斯托留斯安装了一双刀锋开关的高科技碳纤维假腿,从此他更是如虎添翼。其400米最好成绩已经达到了46秒多,比大部分健全人跑的还要快。但一些专家认为,皮斯托留斯的这双假腿让他获得了健全人所不具有的额外优势。一方面,假腿设计得极为轻薄光滑,风阻较健全人要小的多;另一方面,假腿设计得十分坚硬,能量损耗很少,使得他在奔跑时能够获得比健全人更多的推力。因此,有人认为,如果让皮斯托留斯参加奥运会,反倒是对那些健全人不公平了。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皮斯托留斯的故事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其实,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竞技体育所受到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它不仅使得运动员的竞技水平越来越高,也造成了一些并不让人感动愉快的结果。
挥之不去的兴奋剂
最常见的问题莫过于兴奋剂。兴奋剂是禁用药物的统称,凡是能提高运动成绩并对人体有害的药物,都是兴奋剂。它已经像幽灵一样附着在人类体育运动的许多领域,玷污着人类崇高的体育精神。2007年10月,著名的美国女运动员琼斯公开承认自己曾经服用过兴奋剂,并归还了自己在奥运会上获得的五枚奖牌。2004年雅典奥运会,为了向古希腊奥运会致敬,特意将铅球比赛安排在古希腊奥运会赛场遗址进行,最后却以女子铅球冠军赛后被查出服用过兴奋剂这样极端尴尬的结局收场。
运动员服用药物并非什么新闻,在早期的现代奥运会上,还没有禁药这个概念。那时,运动员们服用的兴奋剂大部分都是士的宁和酒精的混合剂。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苯丙胺才取代士的宁成为运动员们的首选兴奋剂。进入20世纪50年代后,服用兴奋剂的运动员人数急剧增长。在1960年的罗马奥运会上,丹麦自行车运动员克努德·詹森在公路自行车赛中死亡。当时的报道披露,詹森死前曾服用酒精和苯丙胺混合剂。
詹森的死使国际奥委会下定决心开展反兴奋剂斗争。在1968年的格勒诺布尔冬季奥运会和墨西哥城夏季奥运会上,第一次在所有比赛项目中正式实施了全面的兴奋剂检查。然而,由于现代竞技体育的畸形发展,兴奋剂这个怪物已像打开的潘多拉匣子一样,开始横行于世界赛场。检查并没有吓住滥用兴奋剂的运动员,而一些生物化学家更是不顾科学道德,开始在这一领域“大显身手”,研制更难被检测到的新型兴奋剂。
在这方面,最臭名昭著的当数“巴尔科实验室”。该实验室成立于1984年,直到2003年才被查出在研制兴奋剂。前男子100米跑世界纪录保持者蒙哥马利和2004年雅典奥运会男子100米跑冠军加特林,以及刚刚认罪并被判刑的悉尼奥运会三枚金牌获得者——女飞人马里昂·琼斯,这些大名鼎鼎的短跑运动员都和这个实验室有牵连,巴尔科实验室几乎成为了兴奋剂的代名词。
由于一种新的兴奋剂在被运动员使用后,总要经过一些时间才会被国际奥委会发觉并禁止使用,而研究出相应的检测手段还要再过些时间。这样,在有效的检测手段投入使用之前,就会存在几年的真空期,运动员们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肆无忌惮地使用该兴奋剂而不会受到任何制裁(当然对自己身体的伤害除外)。另一方面,由于新型兴奋剂越来越难被检测到,即使有效的检测手段已经投入使用,服药的运动员仍然可以使用一些小伎俩成功逃避检测,这使得许多运动员不惜铤而走险。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些生物化学家和运动员组成了“同盟”,跟国际奥委会玩起了无休止的“猫鼠游戏”。
更严重的是,一些科学家根本就不认为研制兴奋剂是什么不齿的事情。在很多科学家眼中,科学是绝对客观、中性,无所谓好坏的,科学没有禁区。在兴奋剂的问题上,他们认为兴奋剂与其他科技产品一样,只不过是实验室中的一种研究成果而已。而使用兴奋剂所造成的恶果完全应该由运动员自己承担,他们作为研究者不负任何责任。就像刀可以用来砍柴也可以用来杀人一样,刀的生产者不会因为有人用刀杀了人而被追究责任。但事实却是,兴奋剂这把“刀”本来就是为了“杀人”而研制的,科学家无论如何不能推脱相应的责任。
到底是谁在进步?
当然,大部分运动员还是清白的。近些年来,职业运动员的竞技水平在不断地提高,以前许多奥运会冠军的成绩要是放到现在,恐怕连决赛都进不去了。当然不能说那些破纪录的运动员都和兴奋剂有瓜葛。但是且慢,运动员们成绩的提高,真的都是因为他们的竞技水平比从前的运动员高出很多吗?会不会另有什么原因?
场地自行车就是个典型的例子。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英国选手鲍德曼在自行车追逐赛决赛中成为了该项目历史上第一个在奥运会决赛中由于在规定比赛长度内追上对手而“速胜”的运动员。人们普遍认为,鲍德曼创造这样历史性的好成绩,主要应归功于他的“秘密武器”:新型全碳素材料赛车。这辆车总重量还不到9千克,并且很多部件都用上了空气动力技术。他的对手在赛后也多少有些忿忿不平,认为要不是鲍德曼的那辆车,自己也不至于如此丢人现眼。无独有偶,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中国选手江永华以微弱的劣势获得了场地自行车计时赛的亚军,赛后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她和她的教练都认为,如果江永华能够使用和获得冠军的那位选手一样的最新型赛车,她的银牌可能就要变成金牌了。
类似的例子还能找到很多,例如鲨鱼皮泳衣、拖鞋式冰鞋等等。在近几届奥运会中,运动员们的装备越来越先进,以致于有时候人们不得不怀疑,运动员们所取得的一个又一个好成绩,到底是由于自身实力的提高,还是仅仅依赖于这些新式武器的使用?如今那些装备得越来越像外星超人的运动员们,如果离开了这些高科技装备,还有能力与他们的前辈一较高下吗?
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综观当今体坛,那些能够最先使用新型科技产品的运动员,往往是各个项目上最顶尖的选手。他们拥有着很高的知名度,是各个体育用品公司的宠儿,已经和娱乐明星无异(确实有很多体育明星退役后转行做了娱乐明星)。这些体育用品公司研制出的最新产品,当然要先给他们装备上。因此,在悉尼奥运会上穿着鲨鱼皮泳衣亮相的是当时正如日中天的索普,而不是其他什么运动员。
另外,这些高科技武器一般价格十分昂贵,那些名将由于有体育用品公司在背后撑腰,可以免费试用。而那些不那么有名的运动员,以及来自贫穷国家的运动员们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因此,鲨鱼皮虽好,但大部分游泳运动员根本用不起,还是得光着胳膊下水。这无疑造成了运动员们的强弱分化变得更加明显,而那些业余运动员更是离奥运会的门槛越来越远。1960年罗马奥运会上埃塞俄比亚皇家卫队士兵比基拉赤脚夺得马拉松冠军的壮举以后怕是不大可能被复制了。
我们不需要“铁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在某个周末的足球联赛直播中,某位上周刚在比赛中被撞断鼻梁骨的球员,戴着“蝙蝠侠面具”又上蹿下跳地出现在了镜头前。
如今的运动科学似乎已经无所不能。一方面,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护具能让运动员们从容地带伤上阵,“蝙蝠侠面具”就是个典型。另一方面,运动员们伤病中恢复过来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2002年世界杯前,英格兰队球星贝克汉姆在欧洲冠军联赛中被对方球员铲断了跖骨,这种伤本应休养至少两个月,但贝克汉姆却只休息了一个半月就出现在了世界杯首场对瑞典的比赛中。2007年9月底,另一名英格兰球星欧文做了疝气手术,本应休养三周的他只隔了9天就在联赛中上场而且还进了球!
在这一个又一个“奇迹”面前,人们的反应往往是对日新月异的运动科技,以及运动员的敬业精神表示赞叹,却很少有人考虑过它可能对运动员自身造成的伤害。随着竞技体育产业的发展,职业运动员们往往要承受极为繁重的比赛压力。就以职业足球为例,欧洲顶级联赛的职业球员们一年要参加60场左右的比赛。而且,随着职业足球功利主义横行,节奏越来越快,从前那种赏心悦目的艺术足球已经逐渐被简单粗暴的打法所代替,拼抢越来越凶狠,这无疑大大增加了球员受伤的可能性。而运动科技的迅速发展,使得养伤需要的时间越来越少,职业球员们由于受伤而休息的权利也被剥夺了。这其实是对运动员基本人权的侵犯。
而在竞争更为残酷的奥运会比赛中,这种情况就更为严重。如今的运动医学往往片面强调运动员的恢复时间,却忽略了伤病恢复的一般规律。现代医学往往将运动员的伤病进行量化,认为受伤部位恢复到某种程度就可以再次投入比赛,却无视伤病对运动员身体所造成的整体性影响,而这种影响又是很难被准确计算的。更严重的是,假如受伤部位在运动员重新投入比赛后再次受到伤害,很可能会对运动员造成永久性的创伤,甚至会对运动员以后的正常生活产生影响。中国女排队员赵蕊蕊就是个典型的例子。2004年雅典奥运会时,她在重伤休息半年之后赶在奥运会第一场比赛中复出,结果上场没几分钟就再次受伤,不得不修养了3年多的时间,到现在才逐渐恢复。
科技因何与奥运作对?
归根结底,可以说,科技与奥运作对的根源就是运用科技手段片面追求运动成绩的提高与奥林匹克精神之间的矛盾。问题的关键是在如何看待竞技体育的内涵。“更高、更快、更强”是奥林匹克著名的口号,但这决不意味着奥运会所追求的仅仅是运动成绩的提高,而应该是人类的全面协调发展。而当人们将最新的科技成果运用在竞技体育上时,往往只强调“更高、更快、更强”的字面意义。在进行运动科学研究时,将运动员看成是一部机器,使用还原论的研究方法,将其“分解”为一个个孤立的部分,并将与运动成绩有关的每一个细节都进行量化,再利用科技手段,通过反复计算想方设法使运动成绩趋于最大化,却忽略与成绩无关的部分。使用这种方法的结果,不仅会增加运动员患各种“职业病”的危险,对运动员的身体造成伤害,也会让奥林匹克运动沦为简单的数字游戏。
例如,对运动员能力在训练条件下变化机制的解释,长期以来在训练学界一直沿用“超量恢复”学说。该学说认为,机体在负荷的刺激下其能量储备、物质代谢以及神经调节系统的机能出现下降,在负荷后这些机能能力不仅可以恢复到负荷前的初始水平,达到超量恢复的效果。如果在超量恢复阶段适时给予新的负荷刺激,负荷——疲劳——恢复——超量恢复的过程则可以不断地在高水平层次上周而复始地进行,由此使机体的能力得到持续的提高。简单点说,这一理论就是要让运动员在生理上已经无力支撑的时候硬着头皮训练,可以说是我们从前在学校里经常使用的“题海战术”的翻版。
超量恢复理论存在一个问题:没有给出人体能力的极限。系统的训练能最大限度地挖掘人体的能力,使这种能力在数量上尽可能接近极限,如果按照超量恢复理论给出的“负荷——疲劳——增长”关系,假定负荷和实施负荷的时机都没有问题,运动员的机能能力就可能出现无限制持续增长的趋势。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以说,“超量恢复”理论是一个典型的还原论理论:将人体的某些生理参数加以量化并建立数学(或物理)模型,而忽略其他因素对人体的影响。这种错误的观点显然不符合人体的生理规律,当运动员的生理机能无力支撑频繁的“超量恢复”时,训练中的损伤就成为必然。如果运动员的运动损伤、伤病成为必然,那么,竞技体育就陷入了“以违背身体的手段追求身体的全面发展”的自我悖论当中。这无疑与奥林匹克宪章背道而驰。
如何拯救奥运会?
如今,奥运会过多的“科技味”已经使它严重背离了100多年前顾拜旦创立现代奥运会时的初衷。那么,如何才能改变奥运会的现状呢?
改变如今奥运会的锦标主义倾向,这似乎不大可能。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体育赛事,奥运会已经被赋予了太多体育之外的意义。有时候,赢得一块金牌甚至被描述得比打赢一场战争更为重要。同时,奥运会也必须要反映世界体育运动的最高水平,否则就无法吸引全世界的关注。在这样的背景下,当然不可能让奥运会回到100年前全业余选手的状态。
让运动员们主动放弃对更好成绩的追求,这更不可能。在竞技体育越来越商业化的今开,好成绩对运动员来说不止是个人(或者国家)荣誉问题,也直接关系到他们自身的经济利益。个人身体的健康在这里已经被看得无足轻重了。超负荷的训练和比赛已经被看作是理所应当,近些年来经常有职业运动员在比赛中猝死的悲剧发生,但却无法阻止运动员们透支自己的生命。
比较现实的方法是在规则上下工夫。对某些发展得有些过头的项目,实施某种规则上的限制是十分必要的。例如,F1赛车比赛就曾经由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禁止使用涡轮增压发动机,使F1比赛的车速显著下降。对奥运会上的一些科技含量较高的项目(例如游泳、场地自行车),也可以实施类似的方法。但这种方法最大的作用还是在保证公平竞争上,比如,可以对游泳和自行车运动员的着装和装备的各项指标做出严格限制,将科技因素对运动员成绩的影响减小,从而使比赛变得更加公平。而如何有效保证运动员的身心健康,仍然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奥运会不仅是一项体育竞赛,更是人类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要解决奥运会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就必须将竞技水平的提高放到运动员自身素养全面提升的背景下考虑,使奥运会能够在科技水平越来越发达的今天,展现出它本来应有的内涵。
(选自《科学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