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隐士徐无鬼
2008-09-18杨法礼文沛霖
杨法礼 文沛霖
徐无鬼,本名曾宪东,内蒙古社科院研究员,哲学教授。1942年腊月生于湘赣边境的一破落的贵胄之家。文革期间,受难十年。1994年归隐阴山,闭门谢客,手稿万余卷。以出世之身,做入世之事,为人癫狂,半佛半魔。
谁是徐无鬼
塞外十月,小雪飘零。在火车站,老先生等待着两位素不相识的记者,仅仅因为这两个人说是他朋友摩罗介绍而来的。
同样是这位老先生,屡次将本地高官拒之门外。官员不解,他夫人说老先生正在跟朋友聊天,官员问是怎样的朋友,他的夫人回答:“苏格拉底。”
这位老先生就是被钱理群称为自己精神兄长的徐无鬼。
徐无鬼本名曾宪东,是曾子第七十二代孙,曾国藩第四代孙。父亲曾铁衷是国民党中将,母亲黎元琦是北大才女,“一二·九”学生运动的领袖之一。而徐无鬼多舛的命运也与他这显赫的家世紧密相扣,密不可分。
徐无鬼的母亲在嫁给他父亲之前,曾经嫁给过一个博士,这个博士在日本留学期间的一次田径比赛中,被日本人故意用铅球从背后砸中而死。所以他的奶奶很是瞧不起徐无鬼跟他的妈妈,认为他是庶出。徐无鬼说,小时候,吃点什么东西,都经常会被那个封建家族的老太太用筷子头使劲地敲脑袋。徐无鬼的整个童年就是在这种物质匮乏与精神歧视中度过的。
少年的徐无鬼背井离乡,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本以为逃离了家族的牢笼,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呐喊,却不曾料到跌到了更大的牢笼——社会的牢笼。在“反右”与随后而来的“文革”中,徐无鬼被打成了“官僚地主”与“现行反革命”。“文革”的十年苦役不仅摧残了徐无鬼的身体,也折磨着徐无鬼的精神。
在“文革”中,徐无鬼被打断两根肋骨,直到今天,徐无鬼走起路来依然蹒跚,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向后靠着,准确地说应该是接近于躺在沙发上,唯有内心激荡的时候,身体才会稍稍向前倾斜。对于肉体上的折磨,徐无鬼很少说起,他所不能忍受的是,人的尊严被肆无忌惮地践踏。
苦难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一个人的苦难往往会牵连上一家人。
父亲曾铁衷于1947年去世,这年徐无鬼5岁,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文革”中,母亲身患癌症,临死前想吃碗面条,夫人杨老师借来一点面做了碗面条。不想被红小兵知道,将一块从粪坑里捞出来的砖头扔到锅里,说“反革命的狗娘还想吃面条”。徐无鬼操起菜刀就要冲出去,如果不是被夫人死死抱住,肯定会被判“现行反革命”的死罪。还有一次是因为女儿,“文革”中,徐无鬼的长女正在读小学,一次和同学一起到水缸里舀水喝,孩子们不小心把水洒到地上,一个敲钟的老校役立即冲上来,一脚踹在徐无鬼长女的腰上,并骂道:“反革命的狗崽也学会了搞破坏!”愤怒的徐无鬼再次操起了菜刀,也再次被夫人拉住。
如今,徐无鬼的长女已是某重点大学的教授了,当她谈到她父亲时,说:“你们愿意了解我父亲的思想,我很高兴……我知道父亲的痛苦,我的几个妹妹没有经历过那种苦难,我是陪着父亲一起过来的……”说到这里,这个40来岁的女教授已经泪眼模糊了。
访谈徐无鬼
我照亮了人类经济学的黑暗星空
《大学》:徐先生,您跟朱学勤、钱理群、摩罗都是很好的朋友,您在阴山隐居十年,那么您的这些学者朋友对您的隐士性格,尤其是复出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徐无鬼:可以说 ,我们在思想上完全是同志,我们在草原上叫民间思想村落。他们对我的影响非常大,钱理群对我影响大是这么一件事,他说曾老师我想到小学去当教员,我说好,当教员比写书好,写书是小乘佛教,当教员是大乘佛教,编教材更是大乘佛教,它能影响1亿人。朱学勤对我最大的鼓励是他有一种平静的坏心情。我有一种激荡的、恶劣的坏心情,他们都很平和,都不打骂老婆,尤其是钱先生在老婆面前更是百依百顺,对我暴躁的性格有很好的修复,还有就是他们都认为我不写作是犯罪。他们拯救了我。
《大学》:在思想体系上呢?有片段上或是角度性的影响?
徐无鬼:他们对我的思想当然有影响,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是自由主义中非常激烈的一派,他们纠正了我一些很激烈的想法。
《大学》:那您觉得自己了不起体现在什么地方?
徐无鬼:我跟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也还是有些区别的,我以前写过两本书都没完稿,有本叫《文盲政治经济学》,就是文盲都能看得懂。比如说什么叫通货膨胀,我跟文盲讲,我说我们原来发10个馒头,10张票,一张票一个人,现在他发100张票,那么10张票一个馒头,这就是通货膨胀。通货膨胀是统治者故意造成的,他可印一火车的钞票,钞票是物质的符号,符号太多了,物质没有了,现在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是在扯淡。我可以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最根本的一个概念,就是公有制与私有制是个伪概念,比如10个苹果1人1个,你说是公有还是私有?10个苹果你一个人吃9个半,剩下的半个9个人分,你说公有还是私有?所以公有与私有根本就是假的,人类只有官有与民有,所以只有我照亮了人类经济学的黑暗星空。我一个人孤军奋战,但我不打算写了。
《大学》:原因?
徐无鬼:这跟我的个人宇宙观有关,我以前只有世界观、价值观,但现在有了宇宙观就不一样了,我的宇宙观彻底地把我毁了,我经常写着写着就仰望星空,我就想着人类文明是宇宙中的一种临时存在,有一天地球突然从宇宙中掉了下去,人类就没有了,想到这些,我就不想写了,就去喝酒。
知识分子是高压锅里的豆芽
《大学》:您这更多的是个人宇宙观的焦虑,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您认为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从陈思和提出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陈平原的退守书斋,到余秋雨的电视传播跟今天于丹的《百家讲坛》,包括您当时选择隐居,这种一直困扰知识界的知识分子该如何安身立命的问题,您有什么见解?
徐无鬼:先要说的是,于丹不叫知识分子,是知道分子,余秋雨连半个知道分子都算不上。我以前写过一篇几万字的文章就说过,我们现在对知识分子是一种逆向淘汰,不是优胜劣汰,而是劣胜优汰。所以那些没有知识的、出卖灵魂的、乱七八糟的都上去了,真正有独立人格、自由精神的知识分子是没有发展空间的。
《大学》:那您觉得您跟朱学勤他们的努力到底有多大意义呢?
徐无鬼:平心而论,朱学勤他们就是高压锅里的豆芽,而不是石头底下的草,所有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都是这么个状态。
《大学》:您是个隐士,可您经常参加一些活动,为什么?
徐无鬼:我参加这些活动,第一是逼迫无奈。第二个是逢场作戏。第三,即使是逼迫无奈跟逢场作戏,我也要表现我的个性。
我有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夫人
《大学》:对于熟悉您的人来说,您的性格令许许多多的人都琢磨不透,在某种程度上,您的性格对外界来说比您的文章思想更有震撼力,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形成了您这很难概括的性格吗?
徐无鬼:十年苦役,扭曲了我的性格,后来我慢慢地使自己平静下来,接下来的一些暴行又使我暴怒起来了。我现在写回忆录的时候,又时常记起过去的事情,让我异常痛苦。我性格里有种基因的东西,我父亲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我老是觉得我应该怎么怎么样,有种暴君性格,所以有人说我在外面是个民主斗士,回到家里就专制老婆。我妻子在培养我的性格方面起了一个很不好的作用,对我逆来顺受,如果她是个母老虎,可能要好得多,我这有点精神撒娇的味道。
《大学》:您自己觉得社会不够民主,可是回到家里对您的夫人喝斥,您不觉得这是精神分裂吗?
徐无鬼:爱米莉·勃朗特在《呼啸山庄》里说:暴君拼命地压迫他的奴隶,奴隶不反抗,把比自己更卑微的奴隶压成碎粉。
(责任编辑:徐 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