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军和意象对话技术

孔　方

什么是意象对话技术

◇朱建军

我在一开始学习心理学时，对精神分析理论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在研究释梦的技术时，最觉得兴味盎然。先是在研究生宿舍中，天天早晨起来和舍友互相分析梦，后来就分析其他人的梦。痴迷于精神分析以及新精神分析的各位大师的著作。荣格、弗洛姆、阿德勒、霍尔奈等人都是我景仰的人物。因为言必称弗洛伊德，被同学取绰号“朱洛伊德”。

不过在梦的理论观点上，我越来越远离弗洛伊德的思想。弗洛伊德的基本的思想是：梦是为了满足愿望，而这些愿望是平时被压抑的愿望，主要是性的欲望。他认为梦之所以表面意义和实际的意义不同，归根结底是一种“伪装”，比如要把性的欲望伪装成和性没有关系的内容。而我做的释梦越多，越感到这样解释不完全正确。我更认同荣格的观点，认为梦不是在伪装，而是在揭示。荣格认为，在潜意识中的心灵仿佛一个“活在我们心中的原始人”，他有自己独特的认知和表达方式。他不是要伪装，而是用梦来启发我们。我渐渐坚定了一个观点，梦、艺术家的形象思维、精神病人的思维、催眠状态下的一些心理活动等等都是人格中的另一种认知方式的表现，这是一种象征性的原始思维。

这一观点形成后，我受这个思想驱使，就想要做一些具体的研究。有一个研究可以说和意象对话技术的出现是关系最大的。

我假设在催眠状态下的想象和梦这两者都是同一认知方式的表现，也就是弗洛伊德称为“原发过程”的表现，于是我做了一个研究。我把一些人催眠，然后给他们一些词，让他们把这些词保持在脑子中，然后我暗示说，他们会“看到一些形象”。我假设这些形象应该正是梦中用来象征这些词的形象。然后我让处于另外的催眠状态中的人把这些意象转换为词汇，这也就仿佛是释梦。梦仿佛是一种潜意识中的语言，而释梦就是把它翻译为我们的日常语言。我们怎么可以证明这个翻译是正确的呢？就是我们把它回译为梦所用的“语言”。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在催眠中由一个词产生一个形象，另一个人转换这个形象为一个词之后，意义应该和原来的词相似。我的第一次研究样本很小，但是结果是肯定的。这让我知道“催眠状态下想象出来的意象和梦是同质的，我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看待它们。”

催眠很费时间，于是我尝试着只做浅催眠甚至不催眠，只是让来访者自由放松地想象，看想象出来的意象是不是和催眠、梦中的意象是同质的，结果恰如我的预想一样。

于是，我觉得我不必要释梦了。释梦有很多局限，首先是来访者要记得梦，我才可以为他解释，而现在这完全不必要，我只要让来访者想象出一个意象，我就可以做解释了，对这个意象的解释和释梦一样，可以揭示出他的内心活动。而且，我还可以参与进对方的这个“清醒的梦”之中，修改他的这个梦。梦中的行为是他心理态度的象征，改变了这个行为也就可以改变他的心理，这样，我们就可以做一种治疗了。

于是我尝试着做治疗，因为这个治疗的过程中，来访者在描述的是他的意象，我不会像释梦一样分析他的意象，我只是说另外一个意象，让他去想象。我们的对话都是围绕着意象进行的，仿佛我们在用意象做对话。因此，我称这个方法为“意象对话技术”。

噩梦时刻──意象对话案例赏析

◇辛 比

画面：一个游泳池，很多人都在游泳，有的在池边上，有的在水里……

画外音：有一个女孩（我们就叫她心怡吧）怕水，最开始是因为有一次去游泳，当她走到池边的时候突然感到很害怕，感觉到平静的池水突然变得汹涌，很可怕，像一个恶魔！后来逐渐发展到听见水管滴水的声音也很害怕。

朱建军：当时问她有没有过与水相关的遭遇，结果她没有这方面的遭遇。一般来讲没有被水淹过或有其他伤害的人都不会怕水怕到这种程度。此案是典型的恐惧症/恐水症。她想不起与此症状相关有什么事情，所以不能操之过急，怕把她吓着了。人一般是不太敢面对自己潜意识里的现实问题，所以就不再直接询问，我当时就跟她聊别的。

画外音：当朱建军问到她“最近做过什么梦”时，心怡说：“梦见一个老太太在游泳池边上追我，我就拼命地跑，越追越近，我转过身来把老太太推进了池中，我想淹死她，把她推下去后，我也跳下去了。在水里我拼命地挣扎，与老太太扭扯在一起。”

朱建军：这个时候我就想：水象征着什么呢？水是无论植物、动物都需要的，心理学中水代表着滋养。那么能滋养人生命的是什么呢？是爱！包括性爱。于是我问她是否有男朋友，她说有，是大学同学。我又问她那你母亲怎么看呢？她说：“开始知道的时候她不同意，因为他家是农村的，但后来我妈和他见了面后感觉还不错，就不反对了。”

画外音：这时的朱建军又陷入了困惑。与此同时，心怡的噩梦反复做着。但是梦里的情境竟然变了。

心怡：我和她在泳池里扭扯着，但我突然发现水底居然有一把剪刀，她拿起剪刀就追过来要剪我，我拼命地逃，逃着逃着发现自己腰上有个红线，老太太要剪的就是这个。

朱建军：我马上想到了月老，用红线牵着两个人。但这个又似乎说不通。

画外音：朱建军再次陷入困惑。这个红线代表什么呢？剪刀又代表什么呢？这时心怡的梦又有了新变化，梦里的剪刀变成了竹子做的剪刀。竹剪刀又意味着什么呢？

朱建军：我对她进行了浅催眠，让她从梦境中的某个片断开始自由联想。

画外音：心怡在催眠状态下其中的一句话：我看到她拿起竹剪刀追我，竹剪刀又变成了一双筷子。

朱建军：催眠结束后我问她竹剪刀为什么会变成了筷子，她一头冷汗，这时我感觉离那个真正的原因不远了。她在这时却突然说：“我们班一个男生特逗，他游泳姿势很好玩。”她这样说我就更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因为她在逃，不敢去碰。做了一番引导后，她开始说出了多年前的一件让她难忘的事。

心怡：很小的时候，一次爸妈和我坐在一起吃饭，那时候我很淘气，一边吃一边玩，妈妈当时就用竹筷子使劲地打我的手，而且还说：“你去死吧。”

画外音：难道多年前的一句话就会导致心怡恐水吗？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原来心怡生来就比别的小朋友身体弱。

朱建军：她的父母很担心，怕她长不大，怕她不能健康地活到现在。所以她自己从小就害怕死亡，怕自己会生病。这就是她对“竹筷子”感到恐惧的原因，因为“竹筷子”跟“死”有某种关联。而且她的这种情绪一直都在，这么多年了都还在，只是从来没有说出来，也从来没发泄出来。但到了这儿似乎还缺点什么。

画外音：就在朱建军努力寻找的时候，心怡说了一句话，突然打开了一道线索。

朱建军：她当时说：“我一直系着一根红绳，那天去泳池我把它摘掉了。”当她说到这里整件事就变得完整了，由于红绳被拿掉了，她突然有一种不安全感，红绳可以保护她的性命。当她走到泳池前的时候，多年积蓄的恐惧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

画面：一年后，心怡从泳池边纵身跳到水里，她已经可以与水亲密接触了。

用意象对话的方法解释童话

◇朱建军

童话故事可以看成是意象对话的典范。

《睡美人》的故事估计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故事讲国王和王后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12个善良的女巫被邀请参加宴会，她们纷纷给这个女孩祝福。有的祝她健康，有的祝她快乐……在第11个女巫刚刚说完祝福后，突然门外闯进来一个恶女巫，她因为未受到邀请而不满，就诅咒说：“这个女孩将在15岁时被纺锤刺死。”第12个女巫听她这样说了之后，为了挽回女孩的性命，就说：“那不是死，只是睡着了。”

国王和王后怕恶女巫的诅咒实现，决心不让这个公主遇到纺锤，他们不让公主出门，在宫中也绝不容许有纺锤出现。

在公主15岁那年，有一次她发现宫中有一处谁也不许进去的房子。好奇心驱使她进去，结果公主发现在这个房子中有一个老太婆在纺线。小姑娘好奇地问老太婆这是什么，并在老太婆的怂恿下试着纺线，结果被纺锤刺伤手指出血，倒下去“睡着了”。原来这个老太婆就是恶巫婆。

小公主睡着了，大家都很伤心，于是国王、王后以及宫里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宫殿外长满了多刺的玫瑰花，把宫殿包围在其中。

许多王子都想进入这个宫殿，但是都被玫瑰的刺刺死了。

一百年后，有一个格外优秀的王子来到了。他不怕危险，要进入宫殿。因为巫婆的魔力在一百年后已经失效（魔力好像超市商品一样，也是有保质期的；或者就像一个限时版的试用软件），所以玫瑰花打开了路，王子走进宫殿，看到了睡着的公主。因为公主很美丽，王子忍不住吻了她。这一吻唤醒了公主，于是所有的人都醒了。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

用释梦的方法完全可以解释这个故事：

国王和王后代表父母。12个女巫实际上代表的是12个月。而未被邀请的第13个女巫（13这个数字在基督教中也是不祥的数字）代表意外。“纺锤刺死”在这里象征着性的伤害（因为纺锤的形状很像男性性器）。

因为害怕女儿在性上出现问题，父母采用了尽可能不让女儿接触性（纺锤）的方法。

但是，青春期是挡不住的，也就是15岁左右，女孩子还是遇到了性的问题。在恶巫婆的怂恿下（这个巫婆也可以说象征着命运女神），女孩接触了性，并受到了性的伤害。刺破出血可以作为失去童贞的象征，手指出血也可能是和手淫有关。

死亡，在象征的语言中未必代表死，只是代表失去了生命力，“死气沉沉”。因为性的问题的干扰，这个女孩子失去了活力。

美丽但是多刺的玫瑰代表的是她的性格，她会刺伤别人。一个个被刺死的王子代表被她伤害过的男孩子。进入宫殿代表进入她的内心（或者也包括身体）。后来，当时间渐渐过去，性的伤害带来的影响不那么严重了，她才接受了一个男孩子的接近，让他进入了内心。这个男孩子的爱和美好的性（用吻代表）唤醒了她，使她重新获得了生命的活力。

可见，童话中的象征语言和梦中的是一样的。

朱建军老师意象对话示例

《大学》：朱老师，很多大学生对意象对话很好奇，您可以做个示例吗？

朱建军：好的。请闭上眼睛，现在想象你离开了这间屋子，看到了一条路，能想象出来吗？你沿这条路走，发现一个新的门，是咱们这个楼本来没有的一个门，想象你看到这个门，你能看到吗？

《大学》：看到了。

朱建军：现在想象你沿着这个门走过去，但是不要害怕，意外地发现这个门通向一个山洞，一个很大的山洞。现在沿着山洞往里走，这个山洞的光线怎么样？继续往前走，然后走到前面，你发现前面有一面大镜子。能想象出来吗？

这个镜子有一个特殊的功能，你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你不是看到你自己，而是看到其他的生命。

《大学》： 看到一棵树。

朱建军：是什么样的树？

《大学》：是柳树。

朱建军：柳树后面有什么？

《大学》：动物。

朱建军：是什么动物？

《大学》：小狗。

朱建军：如果它有名字的话，你会管它叫什么？

《大学》：旺财。

朱建军：沿着这个山洞继续往前走。继续往前走，然后在洞里面你可能会看到一些更奇特的东西，你看到什么，你可以告诉我？

《大学》：看到冰雕和溶洞。

朱建军：冰雕雕的是什么东西呢？

《大学》： 各式各样的动物，还有宫殿一样的东西。

朱建军：好了，现在准备退出山洞。你没有什么心理问题，所以我没有办法对你进行调节。先想象你回到这里，然后数到三，你再睁开眼，一二三。其实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有的人内心有一些心理问题，在意象中能看出来。

《大学》：在这个过程中一般会有什么问题？比如说我们的读者看到访谈以后，他们可能会用你意象对话的方式试着做研究，这其中会出现一些什么问题呢？

朱建军：每一个你看到的形象其实都有象征意义，比如说你刚才看到的柳树，其实象征着你最基本的气质。我刚才也猜测你是比较细高的树，如果你看到的树是松柏，那么你可能是武松那样的人，没事打老虎去，但是你不是。你是一个像柳树一样的人。你就会有一种可能更细致、更柔和、更细心的气质。那只狗其实也是你，就像我刚才说的，看到不同的动物其实反映着这个人的性格的不同的特点。比如说看到狗的人，就是带有一种狗性。很忠诚，会很恋家，对家人的感情比较密切。如果谁要是伤害你的亲人的话，你会很愤怒。这可能是你的性格更强调这个侧面，你在意象中就更容易看到这种动物。包括我让你看冰雕，我也会问你看到什么动物。在意象中看到动物比较多的人，积极的说法是更单纯、纯洁，而不世故，可能就是比较天真的这样一种性格，蛮好的。而且又是用冰雕的，冰本身是一个很纯净的东西。从这里，我可以看到你的性格是怎么样的，比较透明的，比较单纯的，不复杂，不世故。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如果它是一个僵尸，僵尸代表着僵化，这样代表着他的性格非常顽固、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如果我发现他看到的是僵尸，我会跟那个僵尸对话，我会动员他活动自己的身体，然后让他把自己变得更灵活一点，然后我会教育僵尸，让他用一种更灵活的方式对待事情。这样看起来很滑稽的一件事情，很好玩的一个东西，其实就可以使这个人的性格也得到调节。做完这样一个练习之后，这个人的性格也能够变得灵活，有所改善。

《大学》：谢谢朱老师的示例。

对话：大学生的心理问题

《大学》：我们看到一些研究的数据表明，现在的大学生，他们跳楼自杀的比例是在增长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朱建军：我觉得，我们国家的大学生还是缺少一个生活的意义感。还有一点，我有一个比喻，这个比喻听起来好像很不好，但是我自己觉得很准。现在的青少年有点像养鸡场里面养的鸡，都是很标准化的饲养，很标准化的生产，因此，他们就没有机会去锻炼一些能力，例如如何面对生活的挫折，怎么样跟人交往等等。就像我们小的时候，学习时间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多，但是我们会有好多时间跟小伙伴们去玩现在看起来很可笑的游戏，但是现在的孩子不可能在街上玩，要玩的话，顶多是上网玩游戏或做别的。有很多时间都在学习，这样的话，他们其实很缺少一个锻炼自己怎么样去面对困难，怎么样与人交往的机会。这导致他们的心理相对比较脆弱。就像养鸡场的鸡一样，养鸡场的鸡可以比柴鸡长得更快，长得更大。但如果在养鸡场放一个“二踢脚”肯定会吓死这些鸡。

《大学》：批量生产式的大生产，大规模，而且是走工艺流程这样的。

朱建军：他们的生活太单调了，就是天天学习，没有机会锻炼很多其他的东西，经常感觉到没有意思。一遇到挫折就会退缩，缺乏坚持的勇气和信念。

《大学》：是的，很多人就是这样轻易放弃了，包括自己的生命。

朱建军：没有什么会比跳楼更严重！我经常这样说，你想想，连跳楼这样的事情都敢做，还有什么负担放不下？在我看来，心理学应该跟生活融合在一块儿。我觉得心理学应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其实也应该想办法让所有的青少年，主要是大学生，除了学习之外，还能够有办法做一些对心理有利的活动。尤其是现在假期到了。

《大学》：假期，您有什么好建议？这一批大学生，他们可能对于目标会有一点盲目，生活方式相对来说比较单一，该怎么度过这个假期呢？

朱建军：第一，不要花太多的时间在家里上网。最好能够有几个朋友，经常能够聚一聚。第二，我觉得青少年还可以做的一件事情，可能大家不太想得到，但是其实挺有意义的。就是找一个机会去做一些义工，做一些公益活动。我自己也做过一些这种活动，也接受过别人的建议。我发现做义工比一般的参加夏令营更有效，虽然辛苦一些，但是它特别会给人一种心理满足。很多家长都有这样的体会，让孩子找一个机会去做义工，发现他回来以后一下子就变成熟了。

《大学》：谢谢朱老师的建议，也谢谢朱老师接受《大学》采访。希望大学生朋友们好好利用这个假期，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责任编辑：刘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