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以上，梦想未满
2008-09-10仰月琉璃
仰月琉璃
1
当我敲完最后一行字后，我怂恿夏楚检查整个“寻人启事”是否还有表述上的问题。夏楚把整张脸凑在电脑屏幕面前，沉默了很久，然后幽幽地转过脸，问：“阿月，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我瞅了一眼他，随后潇洒按下“Enter”键，直至电脑提示“您的帖子已经成功发表，现进入主题界面”我才长舒一口气，呈“大”字状躺在沙发上，舒缓一直疲惫的心情。
坐在不远处的严江撑手在贝斯上划出长长的音阶：“在学校BBS里发布咱们的乐队启事，既能避开我们几个人的家长，又能不让老师发现。而且论坛的人气很旺，看到我们启事的人应该会更多。我们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比赛，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找到合适的主唱和键盘手。”
“噢，那万一……”夏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一个凌厉的眼神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半晌，他才吐出一句，“我先练习架子鼓去了。”
我满意地重新将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死盯着BBS上那篇“流光乐队招聘主唱和键盘手”的主题，和严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江，我们三个人认识几年了？”
“两年多了吧。好歹咱们秘密办乐队也已经两年了。这都会忘！我还记得你当初死皮赖脸地跟在我后面，一直絮絮叨叨念着：江，加入乐队吧！你的贝斯弹得那么好，不利用一下就浪费了。我就是被你烦不过才冒着被家长K的危险加入乐队的！”严江一脸嫌弃的表情望向我。我立马捡起沙发上的枕头甩过去。
“嘁！明明是你自己先跟我说音乐是你的梦想的。”
“呵，开玩笑的啦！也只有你这种人有胆子办乐队。那么喜欢音乐，为什么不去学艺术！”我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妈对我抱有多大希望，再说因为爸爸的原因，她最讨厌的就是音乐。要是她知道我想考艺术生，真的可以把我拆了，再塞回她肚子里。”
“其实你妈也很辛苦！”
“我知道。”我低下头，尽量让思绪不要集中在残缺的记忆上。妈妈，又有半年没回来了呢。
“不过，阿月，夏楚考虑的问题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真的找不到键盘手，我希望可以再次听到你的琴声，而不仅仅是写词、作曲。”
我伸出自己的手，反复翻转，顿了顿，朝他摇摇头：“对不起，至少现在不行！不过，我会考虑的!”
严江看着我，轻叹了一声，顺手又玩弄起了他的贝斯，犀利的声音丁当回响。
2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人联系我。自从三个月前看到有关乐队的比赛，我已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上面。晚上加紧时间创作词曲，熬着通宵。白天，下课就忍不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然后又反复做着类似于回忆的梦……
“你给我滚出这个家，滚！”
“我凭什么啊，该滚的应该是你吧！一个男人不养家 口，天天执著什么烂音乐，谈梦想，你都不嫌丢人吗？”
“够了！”
“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想靠我养活了。我会带小月走，不会让孩子跟着一个没出息的爸！”
……
爸妈的声音好大啊！我的房间里充斥着火药味。我默默地走到黑漆漆的角落中，掀开了那个寂寞了太久的钢琴。
忘记了在弹哪一首曲子了，只依稀记得钢琴的声音掩埋了隔壁的两个疯子。
“砰！”我的门被用力地撞开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弹什么弹！你以后都不准再碰这琴。”我看见妈妈那么一挥手，没有打到我的脸，而是压下了钢琴盖。
“轰！”
忘记了那是怎样的疼痛，只是那种心碎的声音怎能忘。
……
“林月，你醒醒！”啊？我猛然从课桌上站起来，依稀听到夏楚的声音。严江对我皱了皱眉头，递来一张纸巾，示意我擦干眼角的泪水。又做梦了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几天太累了而已。夏楚在喊什么？”
“夏楚找到主唱了，在教室外面！”严江一边说一边拽着我走出教室的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很娇小的女生，一头利落的短发配上精致的五官，显得非常精神。可是，怎么看都有点面熟啊！我猛然想起，这个女生不就是经常上学习光荣榜的沈可欣吗？
“你这种乖乖女也会参加乐队？就不怕耽误学习吗？”我疑惑地问。
女生把头一昂，眼神露出倔强：“怎么，只许你们喜欢音乐，就不许我唱歌吗？我就是来当你们乐队的主唱的！”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飘到我面前。我半眯着眼打量她，眼眸很清澈，是个干净的女孩。
“行，就你了！”我一拍女孩的肩，大吼一声。然后就换成眼前女生的惊讶了，不过她立马回过了神，朝我们狡黠一笑：“还有，就是请你们帮我保守秘密，我爸妈不知道这事。”
“放心，我们办乐队是秘密活动，家长也不知道。”夏楚和严江异口同声答道，“我们的秘密梦想。”
“那在哪里训练呢？”
“我家。”
“会翘课训练吗？
“怕了，优等生？”
“谁怕谁小狗！”
事后，可欣曾问我，乐队选主唱难道不用先试声吗？我冷笑了几声，当然要啦！我是被你当时的气势吓坏了，才定你为主唱的。可欣抽动了几下嘴角，立马还给我疼痛的一击。“乐队还差个键盘手，你准备怎么办？”我收敛了笑容，望向严江：“再说吧！”
彼时，我们四人已经混得很熟了。可欣来我家非常勤快。每次不等大家到齐，就对这我家客厅里的镜子练习发声。她的声音很清澈，就像晴空下的大朵大朵的白色浮云。偶尔我也会呆呆地注视着她。然后，静下来，我们又会窝在一起畅想“流光”乐队的未来！呢喃每个人对音乐的执著。
我想，那时候的我应该是最幸福的吧！
3
接连几天的闷热给本来就烦躁的气氛又平添一层阴影。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有着刺目分数的卷子。班主任质问我成绩下降的严肃语气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可是最烦的不是这个。再有两个星期就比赛了，可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键盘手。夏楚把架子鼓敲得震耳欲聋。严江抱着贝斯一遍又一遍地试音。而沈可欣则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们被迫逃了几天的自习课，不断地试音，试图把主施律转到严江的贝斯上。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阿月，你听听，好好的一首曲子已经完全扭曲了！”可欣抓起曲谱，又开始新的一轮咆哮，“我听夏楚说你不是会钢琴吗？你可以试试啊！贝斯的声音引导主旋律太难听了！”
可欣的声音掺杂着怒气。我没说话，也不想反驳。这已经是第四次大家把战火引到了我的身上。我知道可欣这几天也累坏了。为了配合我们训练的时间，一向乖巧的她也向家里撒了不少谎。
“可欣，你不知道以前的事，阿月不碰琴是有原因的！”严江试图扑灭可欣的怒吼。
“我管她什么原因！她可以作词，可以谱曲，为什么惟独不可以弹琴？你不觉得她是在逃避吗？”可欣把曲谱愤怒地甩在我身上。我望向角落里的钢琴，心里又开始弥漫几年前疼痛的错觉。它就像一把利器一直在提醒我，就在几年前的夜晚妈妈赶走了爸爸，然后独自带着我艰难地生活。一个家也就那么破了。
黑白交错的混乱记忆，又怎么忘得掉呢？可欣说的对，我是在逃避，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越是逃避的事情就越是偏偏与你如影随行。
“对不起大家！”我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看见大家为我争吵。我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我不会因为自己而让大家努力的成果破灭掉。所以，我愿意尝试！”
“真的？”
“太好了！阿月！我真是太强了，竟然只用几句话把你说通了！”可欣激动地抱住我，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后看见夏楚和严江朝我笑，还伸出了大拇指。我知道，他们是在赞许和鼓励我。
因为我的加入，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都似乎开始变得明亮。除了偶尔躲避班主任的追查，应付几次考试，每个人都沉浸在快要比赛的激动心情里。我们的梦，快要实现了。
终于斗志昂扬地等到了比赛的那天。
临行前，我们背着各自的行囊，翘掉了整个下午的自习，来到比赛的场地。我们四个人一直手牵手，给予彼此力量。那场华丽的演出，映着霓虹灯眩晕的光芒，燃烧出了四个人的梦想。我望向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触到了自己的梦。可欣清丽的歌声唱着我写的歌：
以时光飞驰的速度旋转起舞
以星辰闪耀的光芒点亮希望
回忆袭来，断续绵长
希望
无论过去多久
握紧的手
都不要松开
请你
记得我们的故事
它仿若流光
请你
记得我们的存在
不要将它遗忘
4
比赛一结束还没等结果出来我们就迅速往学校跑。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下午自习有班主任的课！然而还没到学校，我们就都停住了脚步。我们的家长竟然都驻立在学校的大门口！我妈妈也回来了！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可欣的爸爸骂骂咧咧地把可欣拽走了；严江的妈妈狠狠地给了严江一巴掌；夏楚的妈妈用仇恨的目光瞪着我，甩下了一句“不好好学习，搞这些鬼东西！”
我呆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不知道妈妈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罚我。我看见妈妈一步步朝我走来，路过我的身边，没有停留。
“回家！”这是妈妈对我说的仅有的两个字。紧接着，她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才刚到家门口，我就发现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从家里搬出家具。我缄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那架钢琴砸在墙角发出了一声闷响后，我开始没命似的向楼上冲。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死死地拽住妈妈的手。她的手很凉，凉到让我的心裂开了一道口子，涌出了细细的绝望。
妈妈背对着我，反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都怪妈妈没好好管你！妈妈绝对不允许你跟你爸爸一样把青春浪费在无用的音乐上，所以妈妈给你安排了新学校。班主任说你的成绩退步太多，再不努力也许连大学都考不上了。至于乐队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也该玩够了吧！”妈妈冰冷的声音一丝不落地全都塞进了我心里。
“妈妈，我不是闹着玩，我是真心喜欢音乐，我想考艺术院校。”盯着面前一脸平静的妈妈，我第一次喊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够了！你看看你原来多优秀啊！自从为了所谓的梦想，你成绩下滑了多少！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弄到重点班，你不好好学就算了，还带着其他孩子陪你一起疯！你知不知道，你们一共逃了27节自习课，学校方面都准备给你们记过处分了！”
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的，会把事情做得无比决绝。妈妈愤怒的眼神刺得我的眼睛无比干涩，我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咆哮着：“从我小时候开始，你就那么专制，你赶走了爸爸，指挥着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好累，真的好累！”
妈妈震惊地后退了两步，脸色由通红褪成了苍白。望着我，红了眼眶。
半晌，我们彼此一直僵持。
突然，妈妈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身，扶着墙蹒跚地走向旁边的卧室。我强忍着泪水注视着妈妈离开的脚步，每步离开的声响都好像踩在了我的心上。
“你爸不争气，你也那么……不争气吗？你知不知道，妈妈也很累啊！”这是妈妈关上房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清楚地看到妈妈最后用尽力气望向自己的悲伤、失望，还有眼泪……
我最终双手掩住嘴巴，倚着墙角慢慢跌坐在地上，眼泪重重地砸向了地板。
你爸不争气，你也那么……不争气吗？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我从来没见过妈妈的眼泪，即使是几年前残忍的离别，妈妈都不会给我看她脆弱的一面。
原来自己的未来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妈妈的……
我终于知道妈妈关门的同时，也关上了我那扇对音乐梦想的大门。
不知道过去多久，当窗外的晚霞被慢慢染成一片片苍白的寂寥时，我从地上平静地爬起来，轻叩了妈妈的房门，喃喃地说：
“妈妈，对不起！一切就照你说的做吧……”
然后，我拨了三个电话，每一个电话我只说一句：“对不起，乐队……解散！”
……
“为什么！我们可以再跟家长抗争一下啊！我们都还没有放弃啊！”
“我们始终还是太任性了，忘记了家长的期望。”
“我们坚持了那么久的梦，就这样毁灭了吗？”
“是的！”
“林月！你是个胆小鬼”！
5
后来，我遵照妈妈的意思去了另一所学校，然后学会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学习。为的只是让她不再失望。
我和沈可欣、夏楚和严江再也没有遇见过。
后来，听说那次比赛，我们乐队的成绩是第二名……
临走的那天，我把所有的乐谱都埋在了土里。
彼时，一个孩子站在我的身后问：“姐姐是在埋宝藏吗？”
我笑了笑：“是的，让它们在土壤里重新孕育，也许将来有一天，真的会生根发芽！”
我想，我在等待希望。
编辑/李鹏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