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飞沧海，只为轻舟蝶舞飞扬

静女棋书

栏目：爱上爱

字数：3200

编辑：思斯

一

我遇到程小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救命。”

那时候接近凌晨12点，路灯幽幽暗暗的，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宽大的裙摆里涨满了风，呼啦啦铺展着，几乎将她纤细的身体托起来。她边跑边喊，呼救的信号就那样顺着风传进了我的耳朵。

这女孩出事了，我连忙紧急刹车。

我还没来得及下车，女孩已经像只蝴蝶似的从旁边一掠而过。后面追她的那个人，看见有辆车突然停住，应该是做贼心虚，转身闪进了一旁的胡同，逃之夭夭。我没有去追歹徒，而是倒车去追那个女孩，她把鞋子跑掉了，两只平跟凉鞋底朝上孤独的躺在路上，我把它们捡起来，准备物归原主。

我在一家冷饮店的门边找到了那个刚刚脱离虎口，还惊魂未定的光脚女孩，她正背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削瘦的双肩一耸一耸地颤抖着，苍白的小脸上有液体滑落，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我终于看清，那是个眉眼清秀，身材单薄的女孩子。一袭白衣，楚楚可怜，她令我想起了儿时在乡下见过的那种小粉蝶，苍白、羸弱、薄翠、让人心疼。

我弯腰把鞋子放在她脚边。她的脚生得玲珑，适合跳芭蕾舞。

我冲女孩微笑，安慰她说，没事了，再指指店里，做了个请的姿势。她穿上鞋子，大方地跟我走进去。女孩告诉我，看我有点眼熟，好像电视里见过。我有些臭美地说，像金城武吧，很多人都觉得我像金城武。女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明星，明星才没有你那么瘦弱呢。

这女孩一点都不客气，在外貌上打击完我后，又在经济上考验我，连要了四大杯拿铁，然后将自己的情况娓娓道来，她说她是专科生，刚到青岛不久，租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栋老楼里，白天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晚上去上培训班，想自考英语本科文凭，以后还打算考研。她掳了一把她黑亮的长发，说，人活着就要有目标就要努力。

我高兴的击掌，太好了，我也想考个本科，明天我就去你上的那个培训班报名，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女孩抿了抿嘴，眉眼弯弯，说，我叫程小蝶，蝴蝶的蝶。

我说，我叫陈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那个轻舟。

二

那个培训班其实很差劲，学生多，又没有空调，满屋子都是汗臭味。更要命的是，代课老师说的既不是英式英语，也不是美式英语，而是地道的山东英语，把原本婉转的英语单词，念得像一块块硬硬的砖头。我被砖头砸得头晕，只好假装上厕所，一个人躲在楼道口抽烟，如果程小蝶跑出来，将我拉回教室，我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如果被程小蝶用胳膊肘捅起来，我就在笔记本上画素描——画的都是程小蝶。

每天晚上混到下课，我就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精神抖擞地送程小蝶回家。还走原来那条偏僻的路，霓虹依然昏昏的，两个人并肩走着，影子拖得老长，像几米漫画里的小人。有时甚至会恍惚，觉得这样是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到地老天荒。我问程小蝶上回是不是吓坏了，她吹牛说，才不怕呢，反正没有人能追得上我！至于跑丢了鞋子那种狼狈事情，她有意的忽略不计。如果我哪壶不开提哪壶，程小蝶就会握了小小的拳头捶打我，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因为我喜欢被程小蝶打，喜欢她的粉拳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所以我总是多嘴，屡教不改。

对于我的学习态度，程小蝶很不满。一有机会就苦口婆心劝导我，你这样吊儿郎当，不听课不记笔记，什么时候能考出本科文凭？难道你一辈子就想给人开车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懂不懂？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定你，眉毛微微蹙着，程小蝶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可爱。每次我都是阳奉阴违，说，懂了，懂了。

有天晚上，我想出了一个歪点子。我说，程小蝶，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跑得快吗？不如我们比赛吧，从这里开始跑到前面第三根电线杆，如果你先到，我从明天开始好好学习，如果我先到，你就让我吻一下。程小蝶的脸腾的红了，在昏黄的路灯下开成一朵艳艳的玫瑰。她抿了抿嘴唇，说，好，我不会输给你的，我跑八百米一直得第一。

比赛结果却是我赢了。程小蝶不服气的仰起头，羞涩的闭上眼睛，只留长睫毛在夜风里微微颤抖。我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光洁的前额。月色是微凉的，程小蝶的脸是滚烫的。此后，我们每天晚上都玩这个游戏，因为程小蝶不服输，她倔强的绷着小脸，说，你别得意，我只是没发挥好，下次一定能赢你。但很不幸，下次，再下次，她总是落下我一步或者两步。我以得胜者的姿态，在程小蝶的额头印满了吻。

三

夏天过去了，培训课结束了。最后一个晚上，我送程小蝶回家，她刚刚加了薪，一路兴高采烈，说要请我吃顿大餐，要去买那条窥探了好久的连衣裙。我却高兴不起来，敷衍的说，好啊，好啊。程小蝶听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侧过脸来，陈轻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沉默，许久的沉默。那些告别的话就堆在嗓子眼里，要吐出来却是那么难。我颞颥道，我要离开这里了，以后我们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程小蝶好似没站稳，退了一步无力地靠在道旁的树上，像一只被钉住的蝴蝶标本。城市的喧嚣远去了，我们陷入无边无际的寂静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能嗅到彼此的呼吸。

程小蝶抬头看了一下天，嘴角浮起一抹薄凉的笑，说，你看，月亮这么圆，我们却要分别了。顿了顿又说，我们最后一次比赛吧。

我故意跑得很慢，我想让程小蝶赢一次，她是那样一个不肯认输的倔强的女孩。可是，程小蝶比我更慢。

到了终点，回头一看，程小蝶跑了还不到三分之一。我折回去，扶住她瘦弱的肩，小蝶，你是不是不舒服？程小蝶扑到我怀里，哇的一声哭了，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哽咽道，你赢了，你吻我。我抱着程小蝶温润如玉的身体，嗅着她暖茸茸的鼻息，看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在一瞬间呼吸加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但最终，我的吻，还是蜻蜓点水般落在了她的额上。我很佩服自己的定力，虽然不比柳下惠，但至少比《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那个男人强。

程小蝶哭得更凶了，她用拳头捶打我的肩，我每次都故意让你赢，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其实，我早就明白，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做剧烈运动，所以我跑步的速度比散步快不了多少，但程小蝶一直输给我，我怎能不明白。但是，我只能把糊涂装到底。我拍着她的背说，小丫头，输给我也不用哭成这样，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嘛，失败是成功之母嘛。这次，轮到我讲大道理了。讲着讲着我就开始吹口哨，因为，再说下去，我的声音就会哽咽，我的泪就落会落下来。想吹一首欢快的曲子，却不小心吹成了《千里之外》。千里之外，那么绵长的想念会断人心肠的。

把程小蝶送到楼下，她抱住我不放，羔羊一样哀哀的说，我要你上楼。我心里一疼，那么骄傲的女孩子，要怎样爱一个人，才会抛下尊严苦苦哀求他？程小蝶，你不该爱我这样深。

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去时，我听见程小蝶楚楚的说，陈轻舟，我恨你。我不回头，泪水终于滚滚而落，原来，男人的泪也可以这样汹涌。恨，比思念好。恨可以让人砸碎回忆投入新的爱情，而思念却可能让人在无尽的等待里错失一生的幸福。

四

我收拾行李要回美国了。在青岛度过的三个月，是我生命中最值得怀念的时光。那个夏夜，一只小粉蝶遭遇不测，我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适时出现，虽然没有影视剧里英雄救美的悲壮和浪漫，但终究也是一份美好邂逅。对了，小蝶，我们相遇并走了整整三个月的那条路，叫芙蓉路，多么美丽的名字。

小蝶，如果我告诉你，我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硕士，还在电视上做过英语讲座，去上那个糟糕透顶的英语培训班，只是为了陪你走夜路，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我不会活得很久，所以我来中国做一个寻根的梦，你一定会哭得泣不成声吧。小粉蝶，我不喜欢看你哭，所以我把这些秘密打包带到美国去，在每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拿出来翻晒，细细抚摩。美国的月亮当然不如中国的暖，因为那里没有你。

小粉蝶，明天或者后天，会有人给你打电话。他叫宇，是我青岛的表弟，一个笑容干净的帅气男孩，临行前，我拜托他照顾你一生一世。他答应了，你也会答应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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