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话语的转变
2008-09-05雷颐
雷 颐
如果承认“体育”只是一种“人类追求健康、阳光的生活方式”,那么仅仅为夺金牌而实行的体制就必须改革
2008北京奥运会已经圆满结束,中华民族的“百年之梦”终于“圆梦”。此次奥运,金牌第一、以往薄弱项目的突破、组织工作出色、安保措施到位……值得一书之事委实举不胜举。但我以为,最重要的可能还是我们的“体育话语”开始发生深刻转变。
历史上许多“大趋势”,往往由一些偶然事件引发。我们“体育话语”的重要转变,则是由此次刘翔退赛引起的。被形容为肩负13亿人期望的刘翔据说因伤在起跑线突然退出比赛,举国震惊。有相当的惋惜、理解、同情,但也不乏批评、指责、嘲讽甚至谩骂。不过,引人注意的却是几乎所有媒体的“体育话语”突然一变,从“夺金”“为国争光”的宣传,甚至对运动员某种近于自残的“刻苦”训练的赞扬,转而劝告人们要以“平常心”看待体育比赛,尊重伤病运动员退赛的权利。
有评论称,“我们赋予了奥运金牌太多的概念和含义,但这些概念和含义却都是畸形的”。刘翔退赛“是概念上的超越:人是最宝贵的,如果没有人,也就无所谓金牌,无所谓奥林匹克。问题不在刘翔,而是在一些人的脑子里。”人民网一篇题为“13亿人的期望不该由刘翔一人扛”的评论认为那些责备刘翔的人“透着很不奥林匹克、很不人性的偏狭心态”,劝人“放弃这种残忍而畸形的思维方式吧!”因为“奥林匹克的终极目标,是人类追求健康、阳光的生活方式”。刘翔的退赛“是运动员应有的尊严,也是奥林匹克精神所包含的题中应有之义——‘适度”。
央视著名体育评论员刘建宏在他的博文“理解刘翔”中写道:“体育说到底是人类的一项有趣的活动,它的本质是要我们快乐。谁都没有权利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别人的一种摧残,或者不尽情理的苛责之上。这与国家荣誉无关,也与个人道德无关。它只关系到一个人的健康、他的生活和他的未来。”类似评论,举不胜举。
这种观点入情入理,确实透露出人性的光辉,本人早就认为应当如此,当然拍手称快,完全同意。但笔者认为,更重要的是,还应该进一步追问,媒体现在批评的那些“残忍而畸形的思维方式”“很不人性的偏狭心态”“‘金牌渴望的原始冲动”等等是怎样进入“一些人的脑子里”的?大量的“偏狭者”是谁造成的?又是怎样造成的?
细细想想,这跟几十年来我们的教育灌输不无关系。其中,媒体起了最重要的作用。从上世纪60年代中国乒乓球队到80年代中国女排,再到奥运会和各种国际比赛,媒体以最煽情的方式把“体育”成绩与“爱国”“振兴中华”紧紧联系起来。
历史地看,上世纪60年代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80年代“十年浩劫”刚刚结束,中国乒乓球队和中国女排的胜利,确实起到经历巨大挫败后重振民族精神的重要作用。但随着中国国力增强、社会平稳迅速发展,这种话语应该逐渐淡化,然而直到这次刘翔退赛前,这种话语转变仍未发生。
因此,一位央视记者才会对一位获得铜牌的射击运动员这样问道:“你奋斗了二十多年,参加了四届奥运会,而只获得了一枚铜牌,你觉得你有愧祖国吗?”写到这里,真想知道认为“体育说到底是人类的一项有趣的活动,它的本质是要我们快乐”,“这与国家荣誉无关,也与各个人道德无关”的刘建宏,对自己这位同事充满了“金牌渴望的原始冲动”的提问作何感想。
刘翔退赛,使媒体的“体育话语”开始发生变化。惟愿这确是观念、主导思想的变化,而绝不是为了“平息”大众情绪、针对一时一事一人的权宜之计。《重庆时报》有篇题为“刘翔退赛是一次梳理国民心态的契机”的评论。但我以为,更重要的是以此为契机对“国家心态”,即国家的“体育话语”作一次梳理。“国民心态”,往往是由“国家心态”塑造、形成的。
如果国家的“体育话语”真正发生变化,承认“体育”只是一种“人类追求健康、阳光的生活方式”,只是“人类的一项有趣的活动”,承认“人性面前金牌实在太渺小”,去掉曾经有其合理性的赋予“体育”“金牌”的“神圣性”,那么为夺金牌而实行的某些体制就应当改革。
有人提出,北京奥运应是中国体育体制的分水岭。追求极少部分人竞技水平的体制面临转轨,取而代之的是全民健身。对此,我举双手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