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线当底线

董跃平

1994年，带领巴塞罗那完成队史上首次西甲四连冠的克鲁伊夫接受荷兰《国际足球》杂志采访时，大赞爱徒科曼如何以侵略性的防守风格扮演了球队中流砥柱云云，但被问及科曼是否是当代最优秀的中卫时，春风得意的球圣顾左右而言他：“我职业生涯中最佩服的后卫毫无疑问是弗朗茨·贝肯鲍尔，他会在你最心急火燎的时候把球踢上看台，但就当你以为他要开大脚时，他却一个人带球冲过中圈，然后把球准确地传到两个中卫的空当。”事实上，在1966年英格兰世界杯之前，习惯游弋于中场的贝肯鲍尔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抢断将球权瞬间易主，然后带球一路奔袭，在禁区前沿或传或射完成进攻。有出类拔萃的大局观和身体素质作后盾，即便此后被牢牢锁定在中卫位置上，贝肯鲍尔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第一位“自由人”。由他领衔的西德队防线以下脚奇快、个个能断球后就地组织反击著称，当年评论家一语双关：这是足球场上的“狼群战术”（二战时德国U级潜艇的分进合击策略，一旦某一艘潜艇发现了盟国的船队，先不急于进攻，而是尾随其后，同时通知其他潜艇向目标汇合，在局部区域形成绝对优势，突然发动致命一击）。

1996年，萨默尔的横空出世宣告了由贝肯鲍尔创造的侵略性防守体系的复苏，这位一头红发的煞星在欧洲杯上担任德国队最后一道防线，但他却频频擅离职守，以赌博般的预判能力指挥全队造越位，或干脆冷不防杀到中场线就地截球反击。其代表作莫过于四分之一决赛对克罗地亚队，就当斯塔尼奇等人在中场卖弄属于斯拉夫人的秀丽脚法时，萨默尔一个箭步上抢断球，高速甩掉两名惊惶失措的红白军团后卫后，在大禁区线起脚怒射球门近角，门将拉蒂奇鞭长莫及——这个以守门员前最后一人发起的千里走单骑恣肆着个人英雄主义和冒险精神，堪称防守的至高境界。

尽管一直提倡“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但在不容有半点闪失的欧洲杯上，敢把防线前移到对方半场的毕竟是极少数。更多主帅选择了在中圈弧至禁区前沿囤积重兵，后卫们个个采用柔道甚至自由搏击动作实施人盯人防守，甚至连前锋也回撤到本方半场。通过严密防守获得球权后，要么回敲给守门员慢吞吞倒脚、要么索性一个大脚踢向前场了事，但偏偏执行此类极其摧残球迷视觉的防守哲学的球队往往能笑到最后：2000年困死荷兰人的意大利队，2004年令法国、捷克和葡萄牙接连哑火的希腊队便是典型。

本届欧洲杯上，信奉混凝土防守的球队依然大有人在，在预选赛中坐揽最高产火力群的克罗地亚少帅不失时机地提醒球迷：我是盯人中卫出身。从在开场四分钟点球领先奥地利后，克罗地亚四后卫三个不越半场一步，下半场撤下前场三叉戟彼德里奇、奥利奇以及组织好手克拉尼察便可知端倪。多纳多尼虽然号称要将“433”进行到底，可看看他放弃更嗜好后插上的德罗西与佩罗塔，改用工兵安布罗西尼和加图索首发，足见其骨子里仍和里皮信仰一致：防守起家。不过，两支球队本届欧洲杯的处子亮相却让人有理由质疑他们的选择：克罗地亚被“有史以来最差的欧洲杯东道主”奥地利打了将近80分钟的本方半场攻防演练，而意大利则被荷兰人干净利落地揍了一个3∶0，不但结束了30年逢荷不败的历史，还遭遇了自1970年世界杯决赛后最惨痛的大赛失利。不是克罗地亚和意大利人无能，而是他们被各自的对手——奥地利人和荷兰人把中线当底线，不要命地就地拦截反击。那个曾将防守视为进攻序曲的豪气干云的时代，似乎又从故纸堆里抖落三十余年的积尘，鲜活地呈现在球迷面前。

橙衣军团全民皆兵

回首荷兰队预选赛时所采取的防守体系，与如今咄咄逼人的全队夹抢判若云泥，其实这多半要拜不同阵型所赐。预选赛时荷兰队固守“433”不放，范巴斯滕碍于范德法特和斯奈德的名头，不得不派两人同时担任中路，至关重要的后腰只能找资历平平的德泽乌、沙尔斯之流充数，这无疑给原本个人防守能力和协防水准二流的荷兰队额外的压力。如今荷兰队经过更衣室密谈改弦更张，撇弃双边锋改打强攻中路的“4231”，双后腰的出现为荷兰队改打侵略性防守率先提供了人员上的保障。在小组赛首战中，为防守贡献最大的首推特温特队铁闸恩格拉尔、冒牌右前卫库伊特与反传统左后卫范布隆克霍斯特。

有着与前辈里杰卡尔德一样颀长身材的恩格拉尔堪称大器晚成，明年将届而立的他职业生涯堪称小球会博览馆，但在这支已经堪称史上最草根的荷兰队中，他仍是蓝领得不能再蓝领的一员。不过，在范巴斯滕的战术体系中，恩格拉尔干的却是绝对“白领”生计：阿贾克斯出身的德容专职防守，一旦抢断成功或打乱对方节奏，恩格拉尔旋即拿球掌控节奏，或直塞身前交给范德法特运筹帷幄，或分到后场组织阵地战。这并不意味着恩格拉尔厌惧贴身肉搏，在防空能力稍欠的荷兰队防线前，第一个与托尼空中一对一的往往是这个黑大汉。如此繁复的战术任务对于恩格拉尔的体能而言无疑是严峻考验，他在打满全场跑出12000米外，还杀得兴起突入对方禁区考验了一下布冯的扑救能力。范巴斯滕淘宝四年，国家队中庸碌之辈汗牛充栋，但仅凭恩格拉尔这一场大赛处子秀，即将卸任的荷兰主帅也足以自嘲知人善任了。赛后，除了不解风情的英国天空体育给恩格拉尔打了5分，TGame等权威网站均将恩格拉尔评选为当场最佳，“拿着鱼翅当粉丝”，难怪英格兰队无缘欧洲杯。

库伊特上个赛季在英超仅斩获三球，安菲尔德要其卷铺盖走人之声沸反盈天，但贝尼特斯为何顶住舆论力挺荷兰人首发？无非是这位曾经的荷甲金靴回追补位意识绝佳，一旦反抢成功事半功倍。小组赛首战库伊特将“疯狗精神”淋漓尽致地发挥，不但在五次一对一拦截中全部胜出，还送出两次助攻。库伊特对球队侵略性防守体系的贡献绝不能只用数据来衡量。要知道他身侧的范德法特防守并不积极，身后又是在塞维利亚半年没踢球的布拉鲁兹，能让迪纳塔莱在开场活跃了15分钟后“人间蒸发”，库伊特的协防功底着实了得！

赛前一度传出将司职中场的范布隆克霍斯特最终还是出现在左后卫的位置上，这位温格口中“不会铲球”的边后卫乍一看着实年老体迈，但这场比赛他却数次直上直下，让意大利人赞布罗塔累得气喘吁吁，倒不是前者老夫聊发少年狂，而是原本中场球员出身的他在中场实施包夹驾轻就熟。作为荷兰队双后腰身后补位的第一人，为意大利队棺材钉上最后一根钉子的他，验证的正是当年米歇尔斯全攻全守的理论基础：“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保持三打一。”

消极防守无出路

两年前还风光无限，如今却是灰头土脸，为啥意大利制造的“混凝土工程”历经730天成了豆腐渣？并不是链式防守过气，而是生搬硬套下成了邯郸学步。遥想2000年的意大利队，马尔蒂尼、卡纳瓦罗一对一盯人无出其右，即便对方侥幸摆脱，还要面对巴雷西之后意大利最好的拖后中卫内斯塔。2006年世界杯后卡纳瓦罗在皇马的艰难岁月，证明了新科足球先生只有在足够的协防保护下，才能将盯人功夫发挥到极致。可如今连意大利队队长都已经提前伤别，临时顶班的马特拉齐和巴尔扎利风格雷同，后者又临战怯场。即便帕努奇回归中路，纵向移动和补位仍不见好转。过早丢球又让意大利队不得不拉出来进攻，可两个正统边锋被冻结，轮番上前的赞布罗塔与格罗索回追着实有心无力，后卫彼此间距离过大，荷兰人从容见缝插针，也难为了布冯多次做出世界级扑救。

2006年世界杯上那个将抢断、组织、进球集为一身的皮尔洛，淹没在橙色的围抢海洋中，无疑是多纳多尼赛前算计太少的直接结果。且不论这两年皮尔洛的状态，即便他有通天之能，身后两个工兵加图索和安布罗西尼被恩格拉尔等人完全孤立，就是断球也不知如何处理。荷兰人个个能带能传，意大利人断球已然不易，更何况曾经跑不死的米兰之肺几乎只能用防守来阻断对手的攻势，劣势层层堆叠，意大利焉能不败？

防守模式决定强队走势

除了荷兰人，葡萄牙人的侵略性防守也可圈可点，若不是裁判老眼昏花，中卫佩佩本可梅开二度。饶是如此，这位要头球有头球要脚头有脚头的巴西后裔，还是给葡萄牙队防线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上届葡萄牙队的防线战术纪律森严，加之米格尔、卡瓦略均是典型牛皮糖，看家护院有余，回击能力近于零。如今切尔西新丁博辛瓦酷爱边路套上接应，中场莫蒂尼奥节奏快德科一拍，要是斯科拉里大胆将另一位攻守兼备的后腰维洛佐派上，只怕葡萄牙队的反击将更为犀利。

德国人首战波兰深藏不露，防守体系中规中矩，倒是法国队的防线被揭穿了西洋镜：主帅多梅内克谨小慎微的决断，让充当扫荡者的马克莱莱负担起了全队的组织重任，这比荷兰人预选赛中平均一场进一球更不可思议。也许是习惯了一切都交给齐达内解决，法国队防守功力犹在，但球权易主后如何进行下一步却成了全队难题。萨尼奥尔一次次将皮球传出底线，阿内尔卡不知所云的零角度开炮，里贝里和马卢达完成突破后不知如何处理的迷茫……多梅内克选择出场可能甚小的维埃拉着实是不得已，因为只有国米中场才能解决这种因齐祖依赖症导致的消极防守并发症。当年珀蒂断球后一路过关斩将攻陷巴西队的大门，图拉姆两脚天外飞仙直接KO克罗地亚，雅凯定型、勒梅尔加固的马其诺防线固然退守滴水不漏，还能顺带刺得对手鲜血淋漓，但如今法国队的防守体系好比拔了牙的老虎，能捕食但不能进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