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殇

蒋　韵

编者按：汶川大地震，数万条鲜活的生命被那恐怖的瞬间陡然吞噬。不期而至的特大灾难让共和国震惊，令世界瞩目。一时间，人不分肤色族群、语不分南北东西、职无论白领蓝领甚至残障与行乞者，他们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将爱齐聚那片期盼救助的废墟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揪心的牵挂中祈祷，祈祷废墟下的生命平安无事、不要放弃；祈祷血脉和真爱创造奇迹。一幅幅令人涕泣的画面、一个个感天动地的故事、一首首热血沸腾的乐曲……定格在悲怆的山川间、传颂在无畏的人群中、留驻在08的记忆里。生命的尊严从此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冉冉升起，共和国的旗帜第一次为普通公民而低垂下降。

“逝者安息，生者坚强”这是华夏儿女共同的心声，为此，我们特组织了一批四川籍或与四川有着亲缘的作家，以他们倾注生命张力的个性视觉，用他们饱蘸巴山蜀水的深情厚谊，为大家讲述一件件如歌如诉的往事、呈现一段段心底流淌的真情，祈福生命，告慰亡灵，笑对灾难，担当责任。我们相信，精神的力量会穿越时空，直达生命的心底。

这个中午，我洗了脸，换上一身黑色的正装，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等待2008年5月19日14点28分的到来。之前，我将手机上的时间，对照电话“117”播报的北京时间，一秒不差地调整了过来。我等待着这一刻：共和国历史上第一声为草根百姓、为罹难的人民而鸣响的志哀的长笛。

5月18日深夜，当祖国的哀悼日一分一分临近的时刻，手机上不断传来朋友们的短信：“今夜零点，请大家共同祈祷，愿灾难早日过去，愿祥和之光重照人间……”几乎每一条短信后面，都注明：“请转发”。我知道，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朋友们在山南地北，却心心相印地共同迎接着这个大悲恸日子的到来。

19日上午，手机短信则不断显示着这样的内容，彼此提醒大家要穿黑色、深色的衣服。这样的短信，总是让我眼睛一阵一阵潮湿。人们无限珍惜着这个历史的时刻：共和国举国为最普通的民众，为她在灾难中失去的每一个儿女举哀送别。

这一天，共和国的国旗，缓缓降落，在全世界的上空。这一次，开天辟地。不是为了伟人和领袖，是为了所有在5•12大地震中遇难的每一个母亲，每一个孩子，每一个妻子或丈夫，每一个我们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平凡普通却曾经无限鲜活的生命：为谭千秋、为二十六岁抢救学生而献出自己的女教师、为那个在最后时刻发出短信告诉她亲爱的孩子：“假如你能活下去，你一定要记住我爱你”的感天动地的母亲、为那些紧紧紧紧攥着一支铅笔和文具的小手的主人们、为那个昏倒在救灾现场的女民警所痛失的姥姥、妈妈和至爱的小女儿……这一次，共和国的国旗，就是和这样一个个普通的生命尊贵地、尊严地联系在了一起，她在大灾难的时刻，闪烁出最庄严的人性和大慈爱的光芒。

有一张照片，感人至深。北川，一个在废墟中掩埋了几十个小时终于获救的小男孩，四五岁，也许更小，也许稍大一些，左臂骨折，满脸血污，当担架刚刚抬起他的那一刻，他挣扎着举起自己的右臂，向救他的战士们，庄重地，行了一个礼。他稚嫩的手臂抬起的那一瞬间，感动了悲恸的中国。

一夜之间，一个小小的懵懂的孩子，在灾难和死亡面前，奇迹般成长为一个小小男子汉，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灾难不仅仅是只能摧毁什么：摧毁生命，摧毁家园，山崩地陷，灾难也能孕育出别样的东西，比如，成长和成熟。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成长，还有，共和国的成长与成熟，2008年5月19日14时28分举国鸣响的哀笛，蓝天下为普通生命降落的五星红旗，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我们，所有的幸存者，都见证了这个。

写于国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