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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角(中篇小说)

2008-07-15张煌新

安徽文学 2008年8期
关键词:文翠主管

张煌新

“下面,由梦成先生演唱由他自己创作的歌曲《梦在不远处等着我》。”主持人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该你上台了。”文翠捅捅还在发呆的梦成。梦成恍然大悟,他慌慌张张地走上舞台。慌乱之中,他的一只脚被音响线绊倒了。梦成急中生智,只见他曲着双腿,整个身子蜷成球状,在台上转动一圈之后,忽然一个漂亮的“鲤鱼打艇”动作站起身来。

台下先是一阵笑声,接着又是一片掌声。

梦成拿麦克风的手微微发抖,他偷偷看了文翠一眼,文翠眼里的愤怒消失了,换上了一种鼓励的目光。梦成用巴掌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以示壮胆,“《梦在不远处等着我》这首歌是在三年前我的生日那天,我和我的……夫人——不,第一夫人——不,未婚妻——文翠小姐用泪水和心血合写而成……”

文翠甩了甩如瀑长发,连衣裙随风展开,像孔雀开屏一般美丽,坐在前排的吴骨望着文翠那露出来的修长的大腿,唾诞三尺地说道:“好靓啊!”

梦成瞪着吴骨正要发作,文翠用眼神制止了他。

“亲爱的打工仔、打工妹、伟大的流浪汉们!”梦成忽然精神振作,声音高亢激昂起来,“当我们像云朵一样游出家乡的天空,又像无根的浮萍在南方这片充满诱惑的海域里痛快而又痛苦地漂泊时,你们可曾梦见自己结满厚茧、历尽艰辛的脚长出了白嫩嫩的根须?你们可曾梦见自己在别人的城市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你们可曾梦见自己用辛勤的汗水,换来了大把大把的钱并把这些钱寄给了望眼欲穿的贫困而伟大的母亲?你们可曾梦见自己的梦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太树枝,栖满了美丽的飞鸟,结满了红得诱人的果实?

“有人说,人生知梦,醒来一场空,这种观点太娘们气,太悲观;有人说,人生如坦途,路旁布满了鲜花,这种观点太哥们气,太乐观。其实,没有梦的人生像一张无用的白纸,像一杯无味的白开水;而多梦的人生,却像一杯醇浓的酒,稍不注意就会沉醉迷路,甚至坠入深谷……

“梦像隐约的小星星,一颗一颗地在人生路上眨着眼睛;梦像美女的眼睛,既充满着鼓励,又充满着魅力,更充满着陷阱。一个梦破碎了,另一个梦又像野花一般默默开放。梦破碎了,你不要太悲伤,新的希望在不远处等着你,就象你的情人,就像你的导师;梦实现了,你不要太骄傲,新的困惑在不远处等着你,就像那美丽而诱人的陷阱,就像那洪水猛兽般的世俗偏见。总之,只要我们是勇敢的水手,只要我们坚信河的对面就是岸,只要我们彻底地抛弃了那些根植在灵魂深处的怯懦,只要我们把世俗的偏见像扔垃圾一样扔到垃圾桶里,我们就获得了真正的人生,我们就会拥有金灿灿亮闪闪、永远温暖、永远热情、永远年轻、永远充满着蓬勃朝气与向往,永远让世人瞩目,令后来者敬仰,永远能够击败暴风雨的人生阳光!”

梦成像演说家一样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最后,他把钢铁般的拳头在空中有力地一挥,台下的掌声久久不绝……

掌声未息,一位丰腴而不失苗条的小姐手拿一束鲜花,跑上舞台。她出其不意地在梦成脸上吻了一下,接着双手捧着鲜花递给梦成。

这时,梦成后退两步,那位小姐上前两步。梦成忽然惊住了,他盯着那位小姐鼻子左侧的黑痣,原来她就是唱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的痴情而略带忧伤的小姐。梦成用手摸着被吻的脸蛋,正想说什么,那位小姐却先开口了:“你唱得多好哇!”

“我还没唱呢。”

“不用唱,我就知道你的歌声像你的演讲一样能引起我的共鸣……”

“过奖了。”

那位小姐的胸脯因激动而急剧起伏着,脸上涨满了红晕。她进一步靠近梦成。梦成迅速地在台下扫视了一遍,好像文翠就站立在门口看着他,他连连后退。那位小姐似乎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她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激动:

“你把我心里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你说得太好了。梦像酒,我在梦的酒液里饮醉迷路了。一个梦破碎了,另一个梦在不远处等着我。另一个梦就是你!你就是我的新梦,你就是我新的希望……

小姐眼里充满了泪水,她双手捧着的鲜花象是被鲜血染过。梦成倍受感动,他接过那束鲜花,对那位打工妹说道:“谢谢,祝你人生如意!”

当那位小姐走下台时,梦成一边挥舞着那束鲜花,一边演唱着《梦在不远处等着我》。不知是因为自身的坎坷遭遇,还是因为那位小姐眼里闪烁着的晶莹泪珠,反正梦成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润湿了。他拼命地挥舞着鲜花,象挥舞着一面写满梦痕的旗帜。梦成的歌声时而轻柔婉转,余音绕梁;时而高亢激昂,热情澎湃。在观众以掌击拍的节奏里,歌声在饭堂里回荡:

雨夜的泪水浮着往事的腐叶

歌声尽处都是隐约的迷茫

歪斜的脚印是泥泞路上唯一的风景

雨梦在枯枝败叶间闪出火样的光亮

不要让整个人生都充满凄凉

不要用一次失望来拒绝新的希望

不要用咸咸的泪水打湿了梦的衣裳

梦在不远处等着我等着我

它是一双雨后晴空的眼睛

瞳仁里闪烁着清晰的航向……

唱完歌,梦成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台来。

此时,一曲慢三步舞曲响起来。那位送花的小姐向梦成伸出手,梦成落落大方地搂着她,在舞台里旋转起来。

“请问小姐芳名?”

“我叫颜香,是第三车间罗主管的助理。”

“你为什么送鲜花给我?”

“我爱你。”

“我已有女朋友。”

“这个并不重要。”

“你的爱来得太突然、太没道理了。”

“爱本来就没道理。”

“你看上去很忧郁,大概有什么心事吧。”

“能否去我宿舍聊一聊?我很孤独。”

“走吧。”

梦成把整个房间看了又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颜香住的地方。一位打工妹,能租得起这么好的房子吗?何况,据颜香自己讲,她来深圳只不过一年多。

“你为什么不在厂里住?”

“那里太拥挤太喧闹了。”

“你喜欢安静?”

“对。只有在这块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我才能够在孤独与寂静中去拼凑那些破碎的梦。”

“这套房的租金很高吧?”

“每月一千二。”

梦成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颜香。颜香从电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将一瓶递给梦成,她坐到沙发上说:“你不相信?”

“可是你每月的工资才几百块呀。”

“我有的是钱。”

“哪来的?”

“问那么多干什么?”

颜香眼里充满了痛楚,脸上那颗黑痣发着黑光,这种黑光使颜香心灵的痛苦更加沉重。她脱下高跟鞋,双脚搭在沙发上,整个身子躺在沙发里。她的头向后仰着,两眼漠然地睁着。过了一会儿,她从沙发里站起来,坐到梦成身旁,问道:“你真的很爱文翠吗?”

“嗯。”梦成点着头。

颜香耷双手无力地放在膝盖上,心灰意冷地说:“我真羡慕文翠。她是个好姑娘,纯洁得像出水芙蓉,不像我那么……”

梦成打量着颜香,象在打量一位陌生人。老实说,颜香是一位颇有魅力的女孩,身材匀称而丰满,略带忧郁的眼睛使那张本来就美丽的鹅蛋脸更加迷人,给人一种林黛玉式的凄美感。

“你不是有心里话要说吗?”梦成的话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唉,说又有什么用?”颜香两眼灰灰地望着梦成,一副落日余晖的凄凉模样,“正如你所说,多梦的人生像一杯酒,稍不注意就会沉醉迷路。我迷路了,我的梦破碎了。当你像一盏灯一样在迷蒙漆黑的雨夜升腾时,我以为找到了新的梦。然而,你是别人的灯……”

梦成望着可怜兮兮的颜香,不知说什么好。颜香站起身,走到窗口,背对着梦成说:“当我的梦象彩色汽球一样破碎,从此便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谷。那时候我对自己说,要是哪个男人把我从黑谷中拯救出来,我就嫁给他……”

“假如他并不爱你呢?”

“我就为他看不起我而绝望,而自杀!”

梦成看到窗前那个背影在颤抖,他心里涌动着无法说清的滋味。颜香陷得太深了,很容易受伤。他走过去,用手抚摸着颜香的臂膀,同情地说道:“这又何必呢?”

颜香猛然转过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那美丽而忧伤的大眼睛里落下来。她两眼注视着梦成,好久,好久,她才扑进梦成怀里太哭起来:“你并不理解我。”

“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吧。”

“我是去年三月份来深圳的。经一位老乡介绍,进了这家厂。我因长得漂亮,又有一张高中文凭,所以被罗主管看中了,并且很快成了他的助理。有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诱奸了我。他撒谎说他已离婚,今后带我去香港定居。从此,香港梦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我经常去他的宿舍,成了他泄欲的工具。当有一天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来这里时,我才知道上了当,才感觉到曾经那么地迷人的梦像无力的枯叶飘落在地……”

“你为什么不告他?”梦成哀其不幸。

“当我得知上当时,我去找他。我说我要告他,他说我是自愿的。虽然迸样,他还是怕我把这件事闹大。他给我两万块钱,想打发走我。我泪水汪汪地望着那两万块钱:一个少女的青春岂止值两万块钱?一个少女的贞操岂止值两万块钱?一个少女的自尊与纯洁的梦岂止值两万块钱吗?我发疯地扑上去,失却理智地吼叫起来。后来他不得不答应为我租一套好房子,买下这些东西,并且付给我一些青春损失费。从此以后,我就常常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想着那些令人心碎的往事……”

梦成被颜香的故事打动。颜香太需要帮助了,她经历了失败之后变得十分脆弱。梦成拥着颜香,颜香在梦成的怀里,第一次感受到爱的温暖。她那白里透红的脸上还缀着露珠一般的泪滴。梦成俯下身,为她轻轻地擦去晶莹的泪水。颜香把脸转向梦成,双眼微闭,她用柔软的手勾住梦成的脖子,等待着他的亲吻。梦成捧着颜香那张凄美的脸,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梦成来到文翠的宿舍,看见文翠趴在床上呜呜地哭着。

“怎么啦?”梦成走过去把文翠从床上扶起来,望着她那满是泪水的脸。

“吴骨欺负她了。”上床的一位打工妹从床边探出头来。

“吴骨?”梦成一听到这个名字,就马上想起了那个酒糟鼻子,一想到那个酒糟鼻子,他就产生了一种使用武力的冲动。文翠越哭越伤心,她把脸靠在梦成宽厚的肩膀上,哭诉道:

“昨晚吴骨把我骗到沙滩,他对我动手动脚……他、他……”

“他得逞没有?”梦成愤怒的眼睛里闪出可怕的光芒。

“没、没……”文翠支支吾吾,眼睛不敢正视梦成。梦成把拳头捏得格格直响,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我去教训那个厚颜无耻的流氓。”

“狠狠地教训教训那条狗!”

“那个下流无耻的东西该打!”宿舍里的几位工友纷纷表示不平,她们义愤地说道。

文翠听说要去教训吴骨,生怕梦成一时冲动惹出祸来。连忙拉住梦成说:“你千万不要冲动,他有吕主管撑腰……”

“哼,怕他什么?就是要好好地揍他一顿。”上铺的那位打工妹对文翠说道。

梦成眼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推开文翠的手,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间。来到吴骨的宿舍门口,梦成飞起一脚将房门踢开。里面几个正在玩牌搞赌博的男工吓了一跳,当他们看见是怒气冲冲的梦成时,就明白了他是冲着吴骨而来的。一位男工指着一张床说:“那家伙还在酣睡呢。”

梦成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吴骨身上的毛毯“呼啦”一下卷起扔到地上;随后两巴掌打在吴骨的脸上,他扯着吴骨的耳朵,像拉一条猪似的把吴骨提了起来。

吴骨痛醒过来,揉揉惺松的眼睛,大声吼道:“他妈的,是谁?要干什么?”当他定神看到梦成那愤怒的目光时,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全消失了。

“吴骨,你昨晚干了什么坏事?”

吴骨一边穿衣服,一边轻佻地说道:“昨晚我尝了鲜,味道真好。她还不愿意呢。”吴骨说着,用手去抹嘴边的口水,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梦成没等吴骨说完,对准他胸膛就是一拳,吴骨捂住胸膛,叫道:“你敢打我?”

“不但敢打,今天我要把你打个半死!”

“君子动口不动手。”吴骨软了下来,作求情状。

“在君子面前我是君子,在小人面前我是杀手!”梦成一边说着,一边将吴骨从床上拖到地板上,踢起两脚击中吴骨的小腹。吴骨双手捂住小肚,像一条挨打的野狗,嗷嗷直叫。

吴骨连忙跪着求饶:“别、别……”

梦成看着吴骨那狗样,“啪”地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然后喝道:“你要想不挨打的话,就乖乖地给我老老实实地说。”

“是是是。”吴骨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你为什么要骗她去沙滩?”

“她太美了。昨晚我知道你值夜班,所以……”

“你简直是痢哈蟆想吃天鹅肉!”梦成扬起的脚伸到吴骨的鼻子前口

“是是是。我是瘌蛤蟆。不过,我没吃到天鹅肉。”吴骨一边偷看着梦成,一边撒着谎。

“如果你撒谎的话,我要你的狗命!”

“真的,我真的没有吃到天鹅肉。”吴骨的眼里隐藏着狡诈。

玩牌的几个男工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他们看到吴骨那狼狈相,禁不住笑出声来。一名宿舍保安听到吵闹声,连忙赶到门口,当他看清里面的情景,就打消了进去劝阻的念头。那名保安只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吴骨看见他,像见到了救命恩人:“快去报警呀,他在打我。”

保安用双手捂住眼睛,边退边说:“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末了,又轻声说道:“打得好。”

“你要是胆敢在吕主管面前胡说八道半句,我就要你的狗命!”梦成把铁拳在吴骨眼前晃了几下,然后重重地砸在他那酒糟鼻子上。

“哎呀——不敢,不敢。”

“从今以后,你要是再敢碰文翠一根毫毛,我就叫你碎尸万段!”梦成把脚扬起,在吴骨下身晃了晃,然后重重地踢到他的大腿间。

“哎呀——不敢、不敢。”

梦成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大踏步地走出去,几个男工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吴骨开口大笑。

“笑什么?”吴骨见梦成已走出房间,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那几个男工吼道。他两手叉腰,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在一瞬之间由狗熊变成英雄似的。他走到门口,悄悄把头探出去,看见走廊里没了梦成的影子.才把头缩回来,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操你奶奶的,咱们走着瞧吧。”

一晃又过了半年时间。在这段日子里,梦成总是回避着颜香,他们之间关系出现一种渐渐疏远的倾向。文翠也在回避梦成,就象梦成回避她一样。吴骨在梦成面前失去了以往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态,但这小子变得更加阴险狡诈。凭着拍马屁的绝技,吴骨日益得势。他一看到文翠就回味着那晚的甜蜜。他本想再上前与文翠纠缠,无奈梦成那铜拳铁腿令他心有余悸,只好远远地望着文翠的背影直咽口水。

梦成好不容易在公园里找到了文翠。文翠独自坐在那里,脸上以前那种白云般纯真的笑消失了。梦成看着文翠,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想着颜香。他在心里把这两个女人进行比较。文翠清纯美丽,宛如莲花;颜香楚楚动人,犹如醇酒。对于梦成来说,他并没有用过多的时间去想颜香,虽然她那性感的嘴脸对男人的诱惑力很大,但是在他心里,只有对颜香不幸遭遇的同情。独自一人时,梦成常常想着他与文翠这几年来共同走过的不平道路和度过的难忘时光。梦成的手搭在文翠肩上,用手指抚弄着她肩上的长发。

“文翠,你近段时间总是乌云密布,到底是怎么回事?”梦成爱怜地望着文翠,“或许我有的时候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梦成是指他和颜香的那个晚上。但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文翠,一直痛苦而矛盾地折磨着他的心灵。

文翠缓缓抬起脸,久久地注视着梦成。她没有说话,在她的心灵深处,埋藏着一种更为深沉的痛苦,这种痛苦使她与从前的言谈举止判若两个人。每次回避梦成时,她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她认为梦成回避她的原因在于她和吴骨之间发生的不幸的事情。

文翠将手按在梦成的手掌上。梦成被一种热血冲涌着,他曲着五指,用力地抓住文翠那只柔弱的手。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对不起你……”文翠眼里溢满泪水。

梦成把文翠的头揽进怀里,亲吻着她那散发着芳香的柔发,爱抚地说道:“别说傻话了,我们这几年都走过来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你真好。然而……”文翠在梦成怀里,像一只小绵羊,“或许我们缘份已尽……”

“明天罗主管就回香港了,他不会再来了。”颜香和梦成来到公园一角,在一条石椅上并肩坐下。颜香顺手在花丛中摘下一朵花,然后在手里捏碎。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今后?什么怎么办?哈哈哈……”颜香摇着头,忽然纵怀大笑起来。这种笑声象一道冰清玉洁的光剑横过乌云重重的天空,这种笑声充满凄凉,充满泪水,令人闻之颤栗。

“我已经有了身孕……”颜香指着外凸的腹部,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梦成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十分惭愧地说道:“对不起……”

颜香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次她眼里明显地流出了眼泪,她那美丽的脸被一种巨大的痛苦扭曲着:“要真是你的,我是多么地幸福。然而,这是一个恶棍在我身上恣意横行时留下的可耻记忆……”

“谁?”

“你应该知道。他明天就回香港,从此不会再来了。”颜香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凄楚的绝望。她又摘下一朵花,放在掌上,感慨万千地说道,“我的梦就象这朵花一样,当它开放在春天的绿叶间,是多么地鲜艳,多么地耀眼。当它被人摘下,捏在手掌里,恣意揉玩,最后便成了破碎的片片。这些破碎的片片是无法再重新组合了,它们象沙漠中的水滴一样很快就会消失殆尽。即使在以后的记忆里,这些片片还会隐约地闪现,那将是一种令人遗憾的破碎的美丽……”

“你应该坚强点。”梦成极力想再一次把颜香从痛苦和迷惘中拉出来。

“谢谢你的鼓励,我终身也忘不了你。”颜香看看手表,“你该回去了,文翠还在那里等你呢。”

颜香从一个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厚叠钱,塞到梦成手里:“听文翠说你今后要回家办厂,我不可能象文翠那样幸福地伴随着你共创大业。这是我积存的三万元钱——算是卖身钱,希望你接收我的一片心意。”

“不不不。”梦成连连摆手,“这些钱留着你自己用吧。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明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里?”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颜香死了。她和肚里的小生命一起消失在罗主管的车轮下。

罗主管没有回香港,他被带到了交管所。有人说,罗主管把车开到转弯的地方,忽然看见公路中央站着蓬头散发的颜香,他心慌意乱,忘了刹车,于是车轮便压向颜香……也有人说,颜香早就等在那里,当她看见罗主管的车时,猛然像一头发疯的猛狮朝飞驰着的车头撞去……

颜香躺在血泊里,双手抱住已被车轮压破的腹部……颜香的双眼圆睁着,充满愤怒,那两片薄而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很想说什么。

梦成闻讯赶来,他蹲下身去,颤抖的双手捧着颜香的脸:“你要说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呀?”梦成发疯似地摇着颜香的头,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快说呀,你快说呀……”

文翠泪流满面地站在旁边,她扶起梦成,把一个用白手巾包着的小包递绘梦成。

“这是颜香昨晚托我转交给你的。”

梦成接过白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三万块钱,还夹着一张简洁的纸条,上面写道:“如果你认为这钱沾满耻辱,请把它付之一炬;如果你认为这钱写满爱意,请你收下并作为你创业的基础。祝你创业成功。一个永远爱你的人。”

梦成的心随着颤抖的双手颤栗起来。他望着血泊中的颜香,久久地,久久地。那公路上如花的鲜血像小鸟生翅似的,飞舞着,飞舞着。霎时,整个天空布满血色……

梦成目无精神地坐在办公桌前,一股疲倦向他袭来。他靠着办公桌,双眼很快被困倦模糊……突然,梦成被一位助理叫醒。他是送质量分析汇报表来的。

“第一车间的质量分析汇报表吕主管叫你亲自去她那里拿。”助理把其它车间的分析表放在梦成的办公桌上。

“为什么?难道她特殊些吗?”

“不知道。反正她叫你亲自去,她还说如果不去,后果自负。”

“我倒要看她搞什么鬼名堂。”梦成一边愤愤地说着,一边走向吕主管的办公室。

门开着,吕主管正朝着站立在门口的梦成微笑,这是一种生长在陷阱与阴谋之中的微笑。梦成往里面扫视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异样,他才走了进去。不过,梦成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我说过,你会败在我手里的。”吕主管忽然收敛笑容,变得像一只凶残的狼,“不得不承认,你的工作能力比我强。但是,你太年轻太嫩了,和我作对的人是没有妤下场的。你推行的什么奖惩制度,实际上是冲着我和吴骨来的。你曾动手打过我的干儿子。今天,这些账就一笔勾消吧。哈哈哈……”

吕主管笑起来像魔鬼。梦成微微一颤,继而很快又镇静下来。他说:“推行奖惩制度,我是公事公办。至于吴骨挨打,请你去问一问他为的是什么?”

“好一个公事公办!”吕主管站起来,步步向梦成逼近,“如果你真是要和我斗的话,我就请你尝尝失败的滋味。”

“输的不一定是我。”梦成捏紧拳头。

“那好吧。”吕主管奔到门口,把门关上,返转身猛然将自己的上衣撕碎,然后出其不意地抱住梦成。她一边紧紧地抱住梦成,一边大声吼道:“快来抓流氓啊,快来抓流氓啊……

梦成没想到吕主管会这么卑鄙,他被吕主管死死地抱住.此时,梦成想起了生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种恶心感油然而生。梦成猛力挣脱掉吕主管的手.正要去开门,没想到门被“砰”地一声踢开了,吴骨正得意洋洋地堵在门口。吴骨附和着吕主管的声音高叫起来:“抓流氓啊,抓流氓啊——”

吕主管和吴骨的嚎叫声惊动了整了办公室,不一会儿,门口围满了人。总经理闻讯赶来。这时,吕主管斜躺在一张沙发上“伤心”地哭泣,她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扯掉。看见总经理走进来,她的哭声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她一边哭(眼里怎么也挤不出半滴泪水),一边悄悄用手掌从嘴里抹些唾沫到眼角。她哭诉道:“没想到梦成这么下流无耻。他以进来拿质量分析表为借口,当看见我这丰满的胸脯、修长的大腿和美丽迷人的脸蛋时,他就像饿虎扑食一般地扑向我……”

吕主管的话引来围观者的一阵笑声。梦成站在那里,静观着吕主管丑态百出的表演。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这世界真他妈的太荒唐可笑了。

“总经理……”梦成本想说什么。总经理一摆手,那意思是他不想听梦成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解释只能起反作用。总经理望望梦成,又看看吕主管那件被她自己撕破的上衣,显出很生气的样子。

这时,吴骨不失时机地把头凑到总经理面前,点头哈腰地说:“这个流氓曾经说过,他不玩上一百个香港女人誓不罢休。有一次,我亲眼看见,梦成跟在总经理太太那滚圆的屁股后面直流口水,久久没有离去……”

“不要说了。”总经理恼怒地吼道。他打断了吴骨虚构的故事,对梦成一挥手,说道:“真没想到……你自己找退路吧。”

梦成的嘴欲张还闭,他很想说什么,但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能说些什么呢?他只好对吕主管说道:“吕主管,你和吴骨的戏演得真精彩呀。”

总经理走出房间,门口的围观者全退回了办公室。这时,吕主管与吴骨相视一笑,好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似的。

“哈哈哈……”这笑声发自梦成的嘴里。他太想笑了,现实就是一个荒诞的丑角。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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