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的胭脂

金　易　沈义羚

差不多一过了阴历四月中旬，京西妙峰山就要进贡玫瑰花，宫里开始制造胭脂了。这事自始至终要由有经验的老太监监督制造。老太后(指慈禧，以下同)的精力非常旺盛，对于这些事也要亲自过目，所以我们也随着参与了这些事。

首先，要选花。标准是要一色朱砂红的。花和花的颜色并不一样，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把花放在一起，那颜色就分辨出来了。一个瓣的颜色也不一样。上下之间，颜色就有差别。因此，要一瓣一瓣地挑，要一瓣一瓣地选。这样造出胭脂来才能保证纯正的朱红色。几百斤玫瑰花，也只能挑出一二十斤瓣来。内廷制造，一不怕费料，二不怕费工，只求精益求精，没这两条，说是御制，都是冒牌。

选好以后，用石臼捣。石臼较深，像药店里的乳磨，但不是缩口，杵也是汉白玉的。切忌用金属。用石杵捣成原浆，再用细纱布过滤。纱布洗过熨平不许带毛丝。就这样制成清净的花汁。然后把花汁注入备好的胭脂缸里。捣玫瑰时要适当加点明凡。说这样颜色才能抓住肉，才不是浮色。

再把蚕丝绵剪成小小的方块或圆块，垒成五六层放在胭脂缸里浸泡。浸泡要十多天，要让丝绵带上一层厚汁。然后取出，隔着玻璃窗子晒，免得沾上尘土。千万不能烤，一烤就变色。

用的时候，小手指把温水蘸一蘸洒在胭脂上，使胭脂化开，就可以涂手涂脸了，但涂唇是不行的。涂唇是把丝绵胭脂卷成细卷，用细卷向嘴唇上一转，或是用玉搔头(簪子名)在丝绵胭脂上一转，再点唇。老太后是非常考究的，对这些事丝毫也不马虎。

我们两颊是涂成酒晕的颜色，仿佛喝了酒以后微微泛上红晕似的。万万不能在颧骨上涂两块红膏藥，像戏里的丑婆子一样。嘴唇要以人中作中线，上唇涂得少些，下唇涂得多些，要地盖天，但都是猩红一点，比黄豆粒稍大一些。在书上讲，这叫樱桃口，要这样才是宫廷秀女的装饰。这和画报上西洋女人满嘴涂红绝不一样。

宫女是不许打扮妖艳的，除去夏天单衣服穿浅蓝、淡青色的以外，春秋冬一律是老绿色上身外加紫褐色的背心，白袜子青绒鞋，最多只能在条子镶边上、纽扣上打打主意，但也决不许出了大的规格。胭脂抹红是绝对不许可的，晚上搽的粉，早晨也要洗干净了，完全是一律的清水脸儿。只有一寸长的大红辫根许见红，而且是粗粗的一根辫子，更不许在辫子上变花样。宫里的事，是一个雷天下响，各宫里全是一样。据说这是康熙时孝庄太后定的规矩，二百多年来，谁也不敢不遵。一是让宫里生活朴素，二是让宫女一心服侍主子，免得惹是生非。更重要，的一点，整个宫中只有皇后、妃、嫔能穿红挂绿，别的人却不许可，更可以反衬出妃、嫔的娇艳，使她们宠眷不衰。如果宫女打扮漂亮了，喧宾夺主，那就叫奴欺主，怎么行呢!

老太后对于袜子也是非常考究的。原料是纯白软绸。需要知道，绸子是没有伸缩性的，所以做起来必须合脚，最困难的是当时的袜子在脚前脚后有两道合缝，前边的缝像脊梁一样，正在脚背上，这可是关键，如果线掐得不直，线又缝得有松有紧，袜子就容易在脚上滚，袜线就歪歪扭扭，因此，要求裁缝技术非常高。再说，脚的迎面袜子上有条缝，像条小蜈蚣似的，那有多难看呀，必须让能工巧匠沿着前后合缝绣上花，掩盖住合缝造成的缺陷，这样一来，每双袜子花费的工就大了。老太后的袜子不管多么精致，也只穿一次，决不再穿第二次。算起来，每天至少要换一双新的。就算绣工是非常熟练的能手，也要七八天才能结成一双，算来一年要用三千个工供老太后穿袜子，加上采买原料、工匠的膳宿生活等，光穿袜子一项，老太后一年就需要一万多两银子。

储秀宫里把给老太后洗脚看成是很重要的事，洗脚水是极讲究的。譬如：属三伏了，天气很热，又潮湿，那就用杭菊花做引煮沸后晾温了洗，可以让老太后清眩明目，全身凉爽，两腋生风，保证不中暑气；如果属三九了，天气极冷，那就用木瓜汤洗，使活血暖膝，四体温和，全身柔暖如春。当然，根据四时的变化，天气的阴晴，随时加减现成的方剂，这也可以算是老太后健身的秘密了。不吃药而能够达到健身的目的，这样的事是再好也没有了，也算是太医院的老爷们的正当差事。

最怪的是老太后的睡衣睡裤。睡衣的前后襟和两肩到袖口都绣有极鲜艳的牡丹花。说句眼皮子浅的话，就是大家闺秀的嫁衣也没有那样漂亮。两条裤腿由裤腰到裤脚绣的也满是大红花。我们旗人一般的穿戴，有三十丢红、四十丢绿的说法。三十岁开外就不要穿大红的了，四十岁开外的人就不要穿大绿的了，要给后辈儿媳妇、姑娘们留份儿。可老太后快七十岁的人了，睡觉还要穿大红绣花睡衣，真不知道是什么讲究。睡觉躺在被窝里还穿花衣服给谁看呀，又是个老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