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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滋病人

2008-07-07何敏丽

文苑·感悟 2008年4期
关键词:腰间大漠拉萨

何敏丽

有一个人,是医生,在给患者做手术时,不小心感染上艾滋病,就想死,又不想死得有声响,那样会导致妻儿老小成为公众眼里的艾滋病患者家属而备受歧视,就想一个人去戈壁与沙漠,那儿有阳光,那儿还有狼。阳光是白的,狼是灰的。顺便,还可以了了久郁在胸中的西藏情结。

他坐的是长途汽车,灰尘扬起。身后的城市沉醉在霓虹中。那儿有他的一切,可他把自己从那里抹掉了。必须这样,为了心爱的人。他了解这座城市的冷酷。因此,他甚至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他进了藏,由拉萨至林芝再到墨脱,看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雪峰、原始森林、众多与世隔绝的部落……若没有病,或者这辈子他都不敢奢望自己能用一种敏感得接近于死寂的心来欣赏世界。他曾是医生,一向冷静理性,现在却轻易就被感动,那些隐藏在诸多日常事物后面平凡的美让他一次次涕泪俱下。或许感动才是生命的实质吧。他这么想着。

车子回拉萨的路上,他遇上一个美艳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只是脸有凄苦之意,也是汉人。她在他身边坐下。那晚,他们投宿的是同一家宾馆。吃过饭,他去看了一场电影,回来路上,在八角街偏北的一条小巷里遇到了她。她被一群醉酒肮脏的男人围着,胸衣已被撕裂。她在极力挣扎,嘴却被捂住。那些臭男人俯在她身上,斥骂着。他们腰间别着刀。他就想走开,就想当自己没看见。这是多年城市生活所形成的习惯。但转过头时,他的眼神遇上了那女子的眼神。

那眼神里也只是无穷无尽的悲哀。那悲哀凝结成一滴泪,滚出眼眶。沿雪白的腮往下滑。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放弃抵抗,很快就成了一片洁白。他战栗起来,蓦然冲上去,从一个男人腰间拔出刀,往手指上一划,鲜血溅出。刀尖上挑,扬起。他轻喝道,我是艾滋病人,放了这女子。

他怕这些男人不懂艾滋病是啥玩意,刚想补充两句,男人们眨眼就不见了。他没有去扶那女子,拿起刀往回走。他这样一个文弱之人却让那些虎狼们害怕,这可真有意思。他屈起手臂,满意地注视着虬结而起的二肱头。

第二天,他又遇上那女子。第三天,那女子还跟在他身后。第四天,那女子仍是寸步不离。他不禁好了奇,就问她怎么了?良久,那女子說话了,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没吭声。那女子突然从手袋里掏出身份证与一张医院里的检测报告单,微笑起来,我也是艾滋病人。她的牙齿可真好看,比远方的雪山还要白。他也笑,我当然是。

那我们一起度过最后的一段日子吧。她轻轻拉住他的手。他犹豫了几秒钟,伸出手,也揽紧了她的腰。

是同样的悲哀让他们跑到大漠相聚吗?我猜想还有另一种可能:女子腮边那滴泪,另有内容。这悲哀并不比艾滋病来得轻飘。她要报恩,因为她在大漠里发现了他这眼清泉。她知道如何回报他,那就是感染了病毒去找他。

如此,他没有推辞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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