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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们的心愿

2008-07-04许荻晔

新世纪周刊 2008年31期
关键词:王权远征军老兵

许荻晔

愿意忍受贫困,不愿不被承认。

“老兵之家”的创始人晓航没有去迎接李锡全的归来,不完全是因为他忙,也因为在这个“老兵回家”的问题上,他和其他人略有些分歧。

“老人的遭遇很值得我们同情,我们也确实应该尽力去帮助他,但是这个事情要花上20万,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在晓航看来,把这20万元分配给20个,乃至100个贫困老兵,使他们能吃饱穿暖,甚至有能力看病吃药,才是更有价值的做法。“不过会少了些新闻价值。”他略有谑意地调侃。

老兵们的心愿

但没有去迎接李老,晓航还是留有一个遗憾:没有见到老兵王权裕。王权裕住在湖南湘乡的虞塘村,家境非常贫困。因为听说有远征军战友回家,20日一早独自乘了100多公里的车,赶来长沙探望他。下午李锡全回桃源老家,王权裕又独自搭车回家,没有人送他。

“早知道我就去送他了,他今年都93了!”晓航有些自责。

王权裕听力已经不大好,一口湘乡方言,连长沙本地的记者、志愿者沟通起来都有些困难。个子不高,然而身体健朗,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年轻,不过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行动还是有些慢吞吞、颤巍巍。然而他确确实实,曾是一名新二十二师的营长。

新二十二师成立于抗战期间,是当时中国陆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1942年编入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作战。5月日本攻陷密支那,远征军被迫后撤,新二十二师大部分经野人山和高黎贡山陆续撤退到滇西,因气候恶劣、疾病蔓延、给养不足,加上日军追堵,最后只有2000人幸存。而王权裕,便是这2000人中的一人。进入印度后,新二十二军与新三十八师一起改编为中国驻印军新一军,通过补充兵力、接受美式装备和训练之后,成为当时中国战斗力最强的部队。1944年新一军从印度反攻缅北,击败日军三个师团,这一系列的战斗,王权裕都曾参战,并且从一名连长晋升为营长。

然而他现在看起来,同任何一名老人没什么差别,曾经的骁勇善战、意气风发,在这个93岁的老人身上,早已被岁月洗刷殆尽。他现在是一个中国农村的普通老农,他所能拥有的唯一的养老保险,是他的同样务农的子女。

问及作为一个抗战老兵的心愿,这名如今挣扎于贫困线上的前营长只答:“希望能承认我们远征军在抗日中的贡献。”

韩德明在军队里的职位跟王权裕差不多,他是黄埔军校13期毕业生,担任中国驻印军独立战车营副营长。在缅甸战场上,他曾缴获日十八师团关防大印及军旗。因为不愿内战,在抗战胜利后便退伍还乡。

但他退伍之后的境况,却比王权裕好上很多。因为妻子的舅舅在湖南省航运局工作,他也直接进了同一个单位。原来吃公家饭,现在领退休金,三个孩子的房子轮流住,因为眼睛不好,现在他把看电视的休闲方式改成听广播。

韩德明的生平有许多故事可说,比如他当时进黄埔军校,是因为宋希濂赏识,特地写信推荐的:再比如抗战期间,蒋介石还前后送了两块“忠义之家”的匾回他们嘉善老家,全城轰动:又比如缴获官方大印的时候,营长如何捷足先登,抢走了他的功劳。加上他在印度进行军事训练,不仅带给他军事能力、饮食习惯、英文口语,更是有许多五花八门的小故事。韩德明爱说、擅长说自己的行伍往事,当然不足为奇。

但他的女儿韩微并不赞成。她并不愿意韩德明公开自己的生平:一是因为他一谈起这些往事,就特别激动,并且讲起来没完没了,她担心老人家的身体吃不消:二则是她觉得,“说来说去也就他一个人陶醉在自己的抗日历史里,都不被承认,有什么意思。”

甚至父亲在写的回忆录,她都不让他写下去:“眼睛要紧!”83岁的韩德明已经得了白内障。

但对韩德明来说,因为自知记忆已不如前,所以格外想把自己知道的、经历的记录下来,可是韩微很坚持:“有什么意思!”

她知道那是有意思的,但是她更希望父亲太太平平地过完他接下来的日子。她觉得那样对他更好。

父亲退休的时候,本该算是干部编制,但后来却落了个企业编制,工资损失大半,各类本该享受的保障一概没有,她也不争。自己给他买了医疗保险,“只要他身体好,太太平平,我来负担他的生活好了。”

韩德明同样不争,钱上面的事,他一向不看重。但韩微的要求也并不能代表他的要求,有天他早起听广播,韩微听见他自己念叨了一句:“抗战八年,我打了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也这么认为,可她觉得他们俩的认为都没有用。她仍然不主张父亲做这些没意思的事,直到她发现那个返乡的老兵李锡全,同属远征军,甚至看起来还没有父亲的赫赫战功,却也能获得一枚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章。她觉得父亲的抗日事迹,也有可能会被承认,一偿他的心愿。

她没有把这事告诉父亲,只是她现在建议父亲,他的回忆录,可以由他口述,她来执笔。

志愿者的努力

在“老兵之家”的志愿者铁骑寻访老兵的经验里,大约70%的老兵生活都像王权裕那样,处于当地的中下水平:只有30%甚至更少的人,才能够像韩德明那样,过着较为宽裕自足的生活。不同于老兵们,相对物质上的补助,更在意荣誉上的证明,铁骑的心愿却相当直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钱,我真想给每一个贫困的抗日老兵每月发生活费。”

志愿者的最基本工作是寻访老兵,而寻访的最基本方式是,路上遇到一个老人,便问问他是否认识或听说过,打过日本鬼子的老兵。“这种方式很原始,但很有效,尤其是在一些比较闭塞的农村。”

铁骑的寻访路线,已从湖南扩展到云南。“一次寻访,大概花掉我一两个月的收入,我们这儿的志愿者大多是老板,就我一个人是打工的。”这名29岁的IT从业者这么自嘲,在成为寻访老兵志愿者的一年半里,他几乎花掉了参加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

而他成为志愿者的起因,在于他当时听说了一个贫困老兵的状况,“家里生活很困难,连卫生间都没有,大雪天气还得自己走路到百米外的公厕解手”。这件事引起他的很大震动,而后他通过网络搜索,发现“整个抗战老兵群体,大多数都处于一种相对贫困的状态”,找到他们并进行援助,成了他志愿行动的主线。

而这次李锡全回家,令他们的志愿者队伍进一步壮大,很多人看过报道之后便联系他们要求加入,更有人自觉搜集身边的老兵信息,然后告诉他们。“这段时间,我们又收获了十多个老兵的信息。”铁骑初步估算了一下。

在寻访之外,志愿者们还不定期地去探望老兵,对于家境贫困者进行救济,陪老兵聊天,以便帮助他们回忆自己的军旅生活,并协助整理成文。在下个星期,他将和晓航以及其他志愿者一起,去看望王权裕。

但是,对老兵所进行的经济上的援助,在这些志愿者那里,都是通过捐款来完成的,甚至曾经走上街头募捐。这种不确定,而且并不大有可持续性的方式,同样也引起了铁骑的反思:“日本的二战老兵,不仅有国家发给的退休金,还有日本天皇每月发的‘恩给。相比之下,我们参加过同一场战争的将士们,却多数生活在窘迫当中。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仅需要我们全社会的关注和关心,也需要国家的支持。”

铁骑对《新世纪周刊》表示:“中国远征军的将士们是为了捍卫民族生存权而不惜浴血奋战的英雄,但历史却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作为后人,我们有责任给他们应有的尊重,为他们能安度晚年提供自己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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