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心路
2008-06-21金辉
金 辉
2008年3月31日是自然之友的生日,创始人、新老会员、志愿者、工作团队大家一起欢聚在北京玲珑园。第一届恳谈会的参与者金辉,14年后再次回到玲珑塔,把自己的感觉写成文字,与大家分享。
自然之友——这个名字真好。
15年前,参加梁从诫先生召集的“绿色环境恳谈会”,由此与自然之友结缘,至今引为荣幸。翌年春,自然之友正式成立时,我正在内蒙阿拉善边防采访,奔波于千里沙漠戈壁,那中国绿色最少的地方,心中自然已有绿色。
15年,和自然之友一起走过。作为一名老会员,为之所做甚少,时常深感惭愧;但那种精神的分量,却在逐步增重。自然之于我,从一种环保行为,进而为生活理念,再从一种文化资源,最终锻炼结晶为哲学的核心观念。当终于将自然道哲贯通于思维所及的所有方面之时,才终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明澈。
多少年了,几乎每天漫步于西山。眼见京城混凝土物体蔓延无度,出三环、越四环,如今已然栽满五环内外,而绿色和水系则萎缩不堪。三十年前登上西山,经常可东望蓟县盘山一带山脉,视距为90公里。这些年来,11公里处的中央电视塔亦多为雾影迷离。
置身山林,俯瞰日益繁华、日益迷蒙的都市,不免做想,人们这么干,到底为了什么?
现代人类用高科技自相残杀,狂演军备竞赛,为什么?
人们为信仰为主义为国家为利益而奋斗而献身,为什么?
人们追求经济增长,进行GDP竞赛,为什么?
人们把家园变成水泥森林和垃圾场,为什么?
人类花费巨资飞到地球外面,为什么?
再看白蚁,忙忙碌碌,分工合作,以唾液粘合砂砾,聚沙成塔,亿万白蚁终生辛勤劳动,最后在原野上留下一座座巨型蚁冢,它们又为什么?
耶稣说:原谅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从西山向西南的延长线上,有一个地方叫周口店,人类考古学家说,我们的祖先北京人曾经在那里连续居住了30万年。我的天——30万年,那是一个急功近利的我们所绝对无法想象的时间尺度。它还意味着在一个地方连续生活3000个世纪,而依然保持了环境承载力和生态系统的基本正常。
当代中国进入发展的快车道仅仅才30年,环境就被我们搞成了这个样子。即使再讲可持续发展,科学发展,我们的标尺敢定在300年或者3000年后吗?无论单看哪一项:水、空气、土壤、植被、物种、资源、能源以及垃圾等等,哪一项还能够再维持哪怕几个世纪?扪心自问,我们可有为持续到那个时候的环境和后代负责的胸怀和智慧吗?更遑论超级遥远的30万年之后。
2500年前的老子之所以能够讲出“道法自然”,那是因为有着我们祖先几十万年的历史积淀。他当然也看到了另外的趋势,所以又说:“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思维如果被人为境界而锁定,对于自然之道必然是既莫能知又莫能行。
人类从自然而来,在漫长的童年时期似乎更多的是一种被动态势。后来人类逐渐主动,却走上了背离自然的方向。到现代社会,这种背离自然的人为境界被推向极端,所以各种问题越来越多。当代人类被危机感所笼罩,却不知出路何在。人类未来的出路,当然系于自然。这其中的关键,又在于我们对自然的颖悟。
新世纪初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经写道:
“建国五十多年中,我国的总人口‘仅仅增长了一倍多,而能源和各项资源消耗却增长了几十倍、几百倍、上千倍。今天,我国一天所用的电就超过了1949年全年的发电量——增长了300多倍!一天消耗的钢铁接近1949年全年产量的4倍——增长了1000多倍!一天用掉的原油等于1949年年产量的6倍——增长了2000多倍!
“未来中国的人口峰值大约在15亿,与之相应,20年后GDP再翻两番的话,我们这片土地所承受的资源环境压力,就是15×4=60亿,即相当于本世纪初养活60亿人!
“中国的人口环境资源国情,决定了我们最不可能走西方式现代化的疯狂发展过度消费之路。
“中国独有的传统精神资源,决定着我们最有可能走出以精神价值为核心的东方复兴之路。”
要走出自己的路,首先必须创造自己的哲学。没有自己的哲学当然只能邯郸学步。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曾不客气地说:中国不会成为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创造出有国际影响的学说,中国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现在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工厂,现代中国确实还没有能为人类贡献出任何一个世界级的观念。作为文明古国的后人,我们似乎不应该仅仅把几十年后的奋斗目标定在人均几千美元、达到世界中等发达水平这样的物质境界上。
真应该感谢撒切尔夫人的刺激性提醒。等到中国挣脱观念枷锁成为人类哲学工厂,开始出口思想观念的时代,世界和人类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20世纪最杰出的历史学家汤因比先生在人类命运的问题上,几乎把唯一的希望寄予中华文明。他对历史和文明的感觉远胜于所有西方现代思想家,他非常看重的是中国人两千多年来所培育的独特思维方式。当然,为适应现代社会和未来境界,中国哲学必须现代化,还需要进行创造性提升。
15年前在西郊玲珑古塔下开第一次“绿色环境恳谈会”,很有几分“地下工作”的味道,那时中国社会的环境意识还很差,而现在应该说已今非昔比。自然之友的优势本是在思想文化领域。前几年在理事会上,我提到过自然之友应该发挥自己的精神优势,致力于“创造观念”。雷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讲了一个观念,罗马俱乐部《增长的极限》也是一个观念,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提出的“可持续发展”还是一个观念。正是这几个新观念,构成了现代人类环境意识和世界环境保护事业的里程碑,并逐步影响到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模式。
15年来,自然之友为普及和提高中国公众的环境意识作出了自己的独特贡献。
再用15年,我们创造性地完成以自然为核心观念的哲学现代化,为茫然的人类贡献一个世界级的主流观念,如何?
——自然如是,如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