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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那冷雨》题旨初探

2008-06-18张正耀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08年5期
关键词:题旨冷雨故土

张正耀

《听听那冷雨》被誉为“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梁实秋语)的余光中先生的散文代表作之一。此文不见于人教版普通高中语文教材,初次被收入“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的是江苏版高中语文必修二教材。关于此文的题旨,在与教材配套的《教学参考书》中明确指出:“《听听那冷雨》(节选)以作者在不同地方听雨、看雨、体味雨串起了一系列人生的感悟,表达了游子对祖国、对故乡的深深眷念。”(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2006年第二版)翻阅众多的教学资料以及一些学生自学用书,也都把此文的题旨定为“抒发了浓浓的乡愁”,而且是唯一的主题。

将此文的题旨定位在“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其原因大概有三:一是开头部分的叙述:“不过那一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二是此文最初发表时文末附识“一九七四年春分之夜”。这不仅记载了本文的具体写作时间,而且点明了作者彼时彼地的创作心境。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七四年,意味着海峡两岸阻隔已整整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割断了的不仅是海峡两岸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人员的自由往来,更在于年复一年地断绝了来鸿去雁的书信、亲人故旧的音讯和大陆故土的真实消息。作者在文中说,惟一不断的,“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这真是惟一不断的吗?其实真正“不断”的,应是离别二十五载的游子对大陆故土“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之情,这就不由得作者不在“雨里风里,走入霏霏”“更想入非非”。三是余光中先生自己的表白所带来的影响。余光中先生的散文集《左手的掌纹》获得了2003年度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在颁奖会上,他发表了获奖感言,他说:“乡愁是根深蒂固的人之常情,但不完全由地理造成。一个人多年后回到故乡,仍然可能乡愁不断,因为他所熟悉的故乡已经改变了。物是人非,便有乡愁。若是物也非了,其愁更甚。我当年离开内地,‘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乃此生最大的伤痛。幸好那时我已经21岁,故土的回忆,文化的濡染已经深长,所以日后的欧风美雨都不能夺走我的汉魂唐魄。我在诗文中所以呼喊着狂吼着黄河长江,无非是努力为自己招魂。”(《新京报》2004年4月14日)他的这段话,虽然不是专门谈论《听听那冷雨》的,但却被众多的评论家所关注。

但是,我们要准确理解一篇文章的题旨,须从作品的客观实际出发,而不能先入为主,片面理解。只有在深入研究作品所写的具体内容之后,我们才能准确而全面地把握文章所要表现的主题。

还是让我们继续走进文本。

在节选部分的第二段文字里,作者说:“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于是,“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沥淅沥淅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这是作者对中国古老文字中的“雨”字的品味,以此来挖掘“雨”所蕴涵的文化意韵,显示中国传统文化对作者的深长“濡染”,作者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仰慕之情。

在第三段里,作者具体刻画了“雨”:“雨是空蒙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这是他在“嗅嗅闻闻”那雨,写出了“雨”给自己带来的美感。本段文字与所谓的“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关联不大。

第四段中,作者回忆了自己在美国丹佛山上的生活经历,由此发出感慨:“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蔼入看无的境界,仍须回中国。”于是他重笔描写了在台北观赏领略雨境的美好景象。如果说借此要表达“思念故土之情”的话,那这里要表达的也只是对“台湾、台北”的思念,而非对“大陆”的思念。

中国的山高水迢,有中国文人墨客割舍不掉的奇境韵味。于是在第五段中,作者写到了“雨不但可嗅,可观,更可以听。”在对故乡雨声回味的同时,他想到的是晏殊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潇潇雨”,是元好问的“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是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种“断肠人在天涯”的游子之痛与南宋亡国之臣蒋捷相通,于是他化用了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年少时欢乐无忧,到中年在异乡的惆怅,进而到老年的凄苦无奈。这岂不是“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的最好演绎?这不仅仅是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了,更多的是有了“亡国之痛”,更多的有了自我人生的沧桑之感。对照一下余光中的身世经历,在这里他所抒发的不正是自己大半生的闯荡、挣扎、彷徨、苦痛、忧虑、懊悔与无尽的感慨吗?如果单一以“乡愁”来论,那么,蒋捷的“亡宋之痛”又怎么能与余光中对大陆和台湾的阻隔而产生的情绪相提并论呢?难道台海分隔是一种“灭亡”的形式吗?如果是的话,那余光中所怀念的岂不是“国民党蒋介石反动政权”?

在接下去的几段文字中,作者从大陆雨天的屋瓦,写到台岛日式的瓦屋,写到“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诚然,对乡村无时不在的恋情,那江、那桥、那船,时时浮现,这种故土眷念之情怀每每随一点点雨滴而响动。但可不要忽略下面的一段文字:“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阁阁,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寻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这难道说的也是“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显然不是。这里所咏叹的是对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荡然无存的感伤。作者在最后一段文字中说:“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一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面对现实,作者黯然神伤,凄迷与悲愤的情绪在字里行间荡漾,于是,他发出无助的感慨:“前尘隔海”、“古屋不再”,他在用这样的文字“为自己招魂”。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者在原作中,还直接表达了对现代文明的迷惑,他借助于对浪漫情人的勾勒,点出了黑白片中的另一幅色彩的逆向情绪,如“油布篷”,在浓郁的“温存”里抒写了淡淡哀愁的情景。时间的快节奏,不容人们磨磨蹭蹭,“儿女情长”已难得一见。人们的生活更多是为奔波,你看那“上班下班,上学放学……”,如此速度的转动,甚至是“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拂就落了。”但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教材的编者在“节选”部分中把这些文字删去了,这直接造成了对文本解读的偏差。

如此看来,仅仅以“乡愁”来概括这篇文章的题旨是不全面的,在《听听那冷雨》中,作者所要传达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深仰慕之情,是对传统文化在与现代文明碰撞中不断式微的无端感伤,是对自己人生遭际不堪回首的无尽感叹,是对大陆、故土的深深依恋和无限热爱。

往深处思考,我们就不难发现,我们在研究与分析一篇文章的主题时,往往有一些现成的标签,有一些概念化、程式化的分析方法来左右甚至制约我们的思维,有时还会“以人定文”、“因人废文”。在这些方面,我们是有过教训的:凡是所认为的“正面人物”、“伟大人物”,那他们的作品所表现的肯定是“伟大”、“崇高”、“激昂”、“乐观”、“积极”;而如果是所谓的“反面人物”、“庸俗小辈”,那他们所表现的就只能是“反动”、“落后”、“消极”、“低沉”、“颓废”。所以,“实事求是”永远是我们评价一篇文章的科学态度。具体到余光中身上,我们恐怕不能因为他写过大量“乡愁”主题的作品,就想当然地认为他的所有作品都是这一个主题;也不能因为他的某一作品中有了“乡愁”的情绪,我们就主观认为该作品就只有“乡愁”这一个主题;我们更不能因为他生活在台湾,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作品肯定就只会表现“乡愁”吧!

[作者通联:江苏兴化市楚水实验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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