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风雪的音乐盒

骆非翔

那年，他去西藏支教，支教两年后，他就可以顺利地回城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

孩子们来自于不同的村落，近的住在乡里，最远的孩子甚至要翻过一座海拔3000米的雪山。那个孩子叫也措，黑黑的小脸，漫着两坨高原红。他是这个学校最穷的学生，学费一直都拖欠着。

也措平日里非常沉默，有些怯怯的忧郁，忧郁中透着惶恐，惶恐中又露出一丝坚定。在这个偏僻的小乡里，他见到的眼神是整齐的，老人孩子都一样，单一而纯净，惟独这个孩子，眼中似乎有很多的内容。

雪大的时候，家远的孩子只能住在老师的宿舍里。那天，他的宿舍也留下了几个孩子。

晚上，孩子们在他的允许下翻看他的东西，并抱着他的吉他乱弹。只有也措在翻看他的一个小小的音乐盒，那是他的初恋女友上学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他们已经分手，但他一直保存着这只音乐盒。他到这里之后的那些日子，总是不停地打开它，听那首熟悉的《致爱丽丝》，听到泪眼模糊。直到有一天，发条崩坏了。

他走过去，问也措：“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不。”也措的话总是那么少。

“它叫音乐盒，一翻开盖就会唱歌。”

“是谁送给你的？”也措居然问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是妈妈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对着孩子，他还是撒了谎。

那一次，也措在他的宿舍里住了整整三天，可是从第二天晚上开始，也措便开始想家了，听到半夜风雪沙沙的声音就哭了起来，他不由把也措搂在怀里问：“想妈妈了是吗？”

“我要见阿妈。”也措一开口，泪水又掉了一串。

他鼓励孩子：“也措，老师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老师一年只能见妈妈一次，老师也很想妈妈，但是老师都不哭，你也不哭了好吗？”

也措看着他，停止了哭泣。

第三天黄昏，也措的母亲骑着马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口，接走了也措。

那一年的冬天，雪一直很大，过年的时候，雪已经封了路，他很想家，却没有能够回去。

终于到了第二年春天，雪少了，阳光有了暖意，但他却没时间回家，因为孩子们已经开学了。

也措也来了，眼神不再是淡淡的忧郁，而是有份似乎说不出的欢快，看着他，总忍不住想笑。依旧不爱说话，总是偷偷地看他。

然后就到了他的生日，没有人为他庆祝，他孤单地为自己点燃了蜡烛。可是两天后，他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邮包，邮包是从北京寄来的，拆开来，竟然是一个音乐盒。音乐盒里放了一封信，他看着，心就像春天的雪一般簌簌融化了……

信是一个陌生人寄来的，那人说，他在一个月前来了一次八宿，碰到了一个叫也措的小孩，小孩牵着家里的马送他进山，却没有收他一分钱，只要求他回去之后，在4月初给他的老师寄一个音乐盒当做生日礼物，因为，老师的妈妈送给老师的音乐盒坏了，而老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原本，他只需支教两年，但他却待了整整六年才回去，走时，他把那个珍贵的、曾经穿越风雪来陪伴他的音乐盒送给了也措——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一个善良勇敢的大孩子。

（水云间摘自《格言》）